顾晏辰的身体猛然僵住。
那句轻飘飘的“可以的”,像一道惊雷,在他沸腾的脑海中炸响,将所有疯狂的念头劈得粉碎。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迷茫,那不是情动,是破碎后的空洞。
她在献祭自己。
因为他给了她一点点温暖,她就要把仅剩的自己当成祭品奉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规律,克制,却像救命的钟声。
顾晏辰几乎是逃一般地从沐向晚身上撑起,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他不敢再看她,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襟,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可怕。
“……我去开门。”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门口。
沙发瞬间变得空旷,属于他的热度正迅速消散,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沐向晚。
她拉了拉浴袍,将自己裹得更紧,眼神空空地望着他挺拔却仓皇的背影。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
更深的失落?
她为什么会主动亲吻他?
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是因为害怕吗?
害怕这末日里唯一的光也会消失,所以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将他捆绑?
还是因为感恩?
感恩他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助,所以就想用自己来偿还?
她想不明白。
思绪是一团乱麻,越想理清,就缠得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顾晏辰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保温食盒。
他将食盒一一放在茶几上,打开。
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先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佛跳墙,清蒸东星斑,蟹粉狮子头,樱桃鹅肝……
每一道菜,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沐向晚记忆最深处。
她恍惚看见了父亲沐崇山。
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沐崇山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每次带她去最好的餐厅,他会把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夹给她,会笑着看她吃得一脸满足。
后来,沐氏集团摇摇欲坠,可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他只是变得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眉宇间的疲惫越来越重。
而她,被保护得太好,对此一无所知。
她甚至在父亲去世前不久,还因为一件小事和他大发脾气。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忙!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她当时任性的话语,此刻像淬了毒的刀,在心口反复搅动。
她记得父亲当时错愕又受伤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疲惫地摆摆手,什么也没解释。
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所有压力,直到最后一根稻草压下。
突发性脑梗。
等她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看到的只是一张冰冷的、盖着白布的床。
父亲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那些精致的菜肴,像一个个华美的刑具,陈列在茶几上,无声地对她施以凌迟。
顾晏辰看着她空洞的眼神,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迅速蓄满水汽,心口蓦地一紧。
他挪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温热的身体再度靠近,他伸出手,将她颤抖的肩膀揽入怀中。
沐向晚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没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大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
“以后有我呢,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瞬间击溃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哇”的一声,沐向晚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将所有的委屈、恐惧、悲伤和绝望,都尽数倾泻出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怀里的女孩哭了很久,哭声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后来的抽噎,最后只剩下细微的、疲惫的哽咽。
她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脑子也昏昏沉沉。
在这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她生出了一丝贪恋。
他会留下来的,对吧?
今晚,她不想一个人。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顾晏辰却轻轻推开了她一点。
“我家里还有事,得回去一趟。”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
顾晏辰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心头一滞,立刻补充道:“听话,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你最喜欢的蟹黄汤包过来。”
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容置喙。
他扶着她躺下,
然后,他俯下身。
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像羽毛,一触即离。
“睡吧。”
他凝视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似乎真的睡着了。
他才站起身,动作轻缓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门锁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黑暗与寂静重新笼罩下来。
沐向晚缓缓睁开眼,泪水再一次无声滑落。
此时“鎏金”会所,全城最顶级的销金窟。
震耳欲聋的音乐,晃动的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与酒精混合的靡靡之气。
包厢里,几个富家公子哥左拥右抱,笑得放肆。
唯有角落里的贺枭,格格不入。
他独自坐在阴影里,修长的双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他面前的桌子干净得过分,与周围的热闹喧嚣隔绝出一方冷寂。
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的脸。
她浑身湿透,被那个男人护在怀里,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惊恐又无助,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该死的,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竟然让他有点兴奋。
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端着酒杯,扭着腰肢凑过来,嗲声嗲气地开口:“贺少,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呀……”
贺枭眼皮都没抬一下。
“滚。”
一个字,冰冷,淬着不耐。
美女的笑僵在脸上,悻悻地走了。
贺枭烦躁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灼烧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股邪火。
他看着包厢里那些庸脂俗粉,越看越烦。
脑海里,沐向晚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真想把她抓过来。
就现在。
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把她按在身下,看她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