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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暮春的瘦西湖,正是游人如织的时节。碧波荡漾,画舫如梭,两岸垂柳依依,桃李争艳,空气里浮动着水汽的清新和脂粉的甜香。今日是扬州府尹夫人做东,邀了城中几位有头脸的夫人小姐,泛舟游湖,赏玩春景。南家作为江南巨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一艘装饰华丽的三层画舫泊在岸边,锦帆招展,丝竹之声隐约可闻。南宁跟着母亲刘子玉登上画舫时,立刻感受到数道目光聚焦而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细棉布裁的齐胸襦裙,裙摆处用稍深一些的丝线绣着几尾灵动的锦鲤,外罩一件月白色半臂,乌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簪着两朵小巧的绢花并一支素银簪子。这身打扮在满船珠光宝气的贵妇贵女中,清新得像一株刚出水的嫩荷,却也透着一股与这浮华场格格不入的素净。

刘子玉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南宁回以母亲一个安抚的笑容,低声道:“娘亲放心,女儿晓得。”她心里打定主意,今日就做个安静的背景板,赏赏景,吃吃点心,绝不惹事。

画舫缓缓离岸,驶向湖心开阔处。夫人们聚在二楼的雅间里品茗叙话,小姐们则大多聚在船头船尾的敞轩里,凭栏远眺,或轻声谈笑。南宁跟在刘子玉身边,在二楼雅间略坐了坐,便寻了个透气的由头,独自下到一层靠近船尾的敞轩。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碧波万顷,远处黛青的山峦,还有湖面上穿梭往来的其他画舫和小舟,微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凉意,比楼上那熏人的脂粉气和客套话舒服多了。

她倚着雕花的木栏杆,目光被湖面一群追逐嬉戏的野鸭吸引,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轻松的笑意。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一道带着明显审视和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南宁侧头望去。只见几步开外,站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女。当先一位穿着茜红色遍地金妆花缎长裙,梳着繁复的牡丹髻,插满了赤金点翠的簪钗步摇,正是知府千金的表妹,柳如萱。她身边那位穿着鹅黄衫子的,则是盐运使家的庶女,两人显然以柳如萱马首是瞻。

柳如萱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南宁身上溜了一圈,从她简单的发髻到素净的衣裙,最后定格在她腰间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绣着几片竹叶的荷包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

“哟,这不是南家妹妹吗?”柳如萱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敞轩里其他几位小姐都听见,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娇柔,“今日这游湖宴,妹妹这身打扮……倒真是……嗯,清新别致。”她刻意在“清新别致”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引来旁边鹅黄衫少女掩唇的低笑。

南宁眉头微蹙,心中警铃微作。来了,经典的不怀好意搭讪。她不想惹事,只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柳小姐安好。”

“南妹妹不必多礼。”柳如萱仿佛没看出南宁的冷淡,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南宁腰间的荷包,语气带着夸张的好奇,“咦?妹妹这荷包上的绣样倒是少见,这青不青、绿不绿的丝线……看着倒像是寻常铺子里最下等的货色?”她伸出手指,那染着蔻丹的指甲尖几乎要戳到荷包上,“南伯父家财万贯,怎么给妹妹用这等粗鄙之物?莫不是……下人偷懒,拿错了?”

这话就不仅仅是轻蔑,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暗示南宁要么不得宠,要么南家表面光鲜内里寒酸。周围几位小姐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有好奇,有鄙夷,也有纯粹看戏的。

南宁心头火起。这荷包是刘子玉熬了好几个晚上亲手绣的,用的是她最喜欢的竹青色丝线,绣着她自己画的小竹林图案,在她心中比任何金玉都珍贵。这柳如萱竟敢如此污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点无辜的笑容:“柳小姐说笑了。这荷包是我娘亲亲手所绣,一针一线皆是慈母心意。金银珠玉,不过是身外俗物,焉能与这份心意相比?妹妹见识浅,倒觉得这‘青不青、绿不绿’的丝线,绣出的竹林很是雅致呢。” 她轻轻抚摸着荷包上的竹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

柳如萱没料到南宁不仅不窘迫,反而如此从容不迫地反击,甚至抬出了“慈母心意”这顶大帽子,将她的话堵了回去。她脸上那丝假笑顿时挂不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呵,南妹妹倒是会说话。”柳如萱冷笑一声,语气越发尖刻,“只是这‘慈母心意’,也得分个场合。今日知府夫人宴客,满船皆是贵人,妹妹这身……还有这荷包,未免太过寒酸随意,失了礼数,怕是要连累南伯父被人笑话不懂规矩呢!”

“就是,”鹅黄衫少女立刻帮腔,声音带着刻薄,“南家姐姐,听说你家是商贾门户?也难怪,到底是少了些世家底蕴,不懂得这体面场合该有的穿戴讲究。”

“商贾”二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来。敞轩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其他几位小姐或低头装作没听见,或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

南宁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现代灵魂里的平等观念让她对这种人分三六九等、动辄拿出身说事的做派深恶痛绝!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可以忍受对自己的刁难,但绝不容忍这些人轻贱她的父母和出身!

“柳小姐,陈小姐,”南宁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直视着柳如萱,不再掩饰其中的锋芒,“家父家母如何行事,自有其道理,不劳二位费心品评。至于‘商贾’二字,家父凭本事安身立命,诚信经营,所得皆为堂堂正正。这‘寒酸随意’,总好过某些人金玉其外,尖酸刻薄,内里空空如也,只会逞口舌之利,以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她语速不快,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柳如萱和那鹅黄衫少女脸上!尤其是最后那句“金玉其外,尖酸刻薄,内里空空如也”,简直如同响亮的耳光!

柳如萱何曾受过如此直白犀利的当面顶撞?尤其还是被一个她看不起的商贾女!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铁青,指着南宁的手指气得直哆嗦:“你……你放肆!南南宁!你竟敢……竟敢如此辱骂于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南宁挺直背脊,毫不退缩。她豁出去了,大不了被母亲责罚,也绝不受这份窝囊气!

“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商贾女!”柳如萱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全无,看着南宁那副倔强不屈的样子,再看看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向自己的目光,一股恶毒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她猛地向前一步,装作气急攻心、脚步不稳的样子,身体却带着一股狠劲,直直地朝着倚在栏杆边的南宁撞去!同时口中尖叫道:“啊!你推我?!”

事发太过突然!南宁完全没想到对方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她正靠在船栏上,身后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柳如萱这用尽全力的一撞,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目的就是要将她撞下水!

“啊——!”惊呼声四起。

“宁儿!”刚闻声从二楼赶下来的刘子玉,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南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侧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冰冷的湖水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只来得及擦过柳如萱惊慌(实则是得意)的脸颊和那繁复的衣料,身体便已凌空!

就在这千钧一发、南宁半个身子都悬出船栏、即将坠入湖中的刹那——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疾风,又似惊鸿,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画舫连接栈桥的跳板方向掠来!几乎是在南宁身体倾斜到极限的瞬间,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南宁纤细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股沉稳的拉力,硬生生将南宁已然失衡下坠的身体,猛地拽了回来!

南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里,鼻尖瞬间充斥着一股清冽好闻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手脚冰凉,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攥住了那人的衣袖——玄色的、绣着暗金云纹的锦缎衣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敞轩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刘子玉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扶住。柳如萱更是惊得呆立当场,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只剩下满满的错愕和一丝后怕。她没想到齐泽会在这里!更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快!

南宁惊魂未定,喘息着,缓缓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线条清晰冷峻的下颌,紧抿的薄唇,再往上,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清晰地翻涌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怒和一丝……后怕?他正垂眸看着她,眉头紧锁,扣着她手腕的大手力道未松,反而更紧了几分,仿佛确认她的存在。

“世……世子爷?”南宁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在这里?

齐泽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如电,倏然扫向还僵在几步之外、脸色煞白的柳如萱,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将柳如萱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柳如萱被他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我……我不是……是她自己没站稳……” 声音细若蚊蚋,毫无底气。

齐泽的目光只在柳如萱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寒意足以让她如坠冰窟。随即,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怀中的南宁身上,那慑人的寒意迅速敛去,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南小姐,可伤着了?” 他微微松开扣着她手腕的手,但另一只手臂依旧稳稳地扶在她的后背,支撑着她虚软的身体。

“没……没事……”南宁摇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半圈在怀里,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慌忙想站直身体。然而脚下一软,方才的惊吓让她腿肚子还在打颤。

“小心。”齐泽的手臂适时地用力,稳稳地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侧。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却又恪守着礼节分寸,并无半分逾矩。

“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刘子玉这时才踉跄着冲过来,一把将女儿揽入自己怀中,上下检查,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对着齐泽就要行大礼。

“南夫人不必多礼。”齐泽虚扶了一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目光却扫过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南宁,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柳如萱和她身边同样吓傻了的鹅黄衫少女。

“本世子奉家父之命,前往府衙拜会府尹大人,路过码头,恰见府上画舫在此,便上来向知府夫人问安。”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解释了为何会突然出现。“不想刚踏上跳板,便见此惊险一幕。”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柳如萱,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锥:“柳小姐方才脚下不稳,险酿大祸。幸而南小姐反应机敏,及时避让,才未累及柳小姐一同落水。只是这船栏湿滑,柳小姐日后行走,还需多留意脚下才是。”

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蓄意的推搡,定性为柳如萱“脚下不稳”的意外!更是将南宁的坠湖危机,说成了是她“反应机敏”避让的结果!不仅保全了南宁的名声(没有被推下水),更是将柳如萱的恶毒行径彻底掩盖,只点出她“不稳”的过失,给了她一个台阶,却也堵死了她反咬一口的任何可能!

“反应机敏”?“避让”?柳如萱气得眼前发黑,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明明是她要推人下水,结果被说成是对方“避让”自己才“不稳”!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她看着齐泽那双毫无温度、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齐泽这是在警告!若她敢再攀咬,后果绝不是她能承受的!

“是……是如萱不小心,多谢世子爷提点……”柳如萱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屈辱地低下了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齐泽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他转向惊魂甫定的刘子玉和南宁,语气放缓了些许:“南小姐受惊了。此处风大,南夫人还是带南小姐去舱内压压惊为好。”

“是,是,多谢世子爷!”刘子玉感激涕零,紧紧搂着女儿。

齐泽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道路。他的玄色衣袖随着这个动作,再次不经意地拂过南宁垂在身侧、还有些冰凉微颤的手指。

那细腻冰凉的绸缎触感,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轻柔地掠过她的指尖。

那一点微凉的、痒痒的触感,像是一簇微小的火星,倏地落在南宁的心尖上。方才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温热,他手臂沉稳的力量,他三言两语化解滔天危机的从容,还有此刻这衣袖拂过指尖的细微温柔……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南宁的心防!

“轰——”

一股比刚才坠湖时更猛烈的热意,轰然席卷了她的脸颊和耳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放开,剧烈地、失序地狂跳起来!撞得她胸腔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她慌忙将那只被拂过的手藏到身后,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低着头,再也不敢看齐泽一眼。

刘子玉半扶半抱着南宁,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匆匆向舱内走去。

齐泽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水绿色的纤细身影消失在舱门后。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袍在湖风中微微拂动,身姿挺拔如岸边临风的玉竹。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仿佛刚才雷霆出手、护人于危难的并非是他。只有那深邃的眼底深处,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久久未散。

南宁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母亲轻拍她后背的安抚。舱内的熏香和低语声仿佛隔着一层纱。她的脸颊依旧滚烫,心口那头莽撞的小鹿还在疯狂地、不知疲倦地冲撞着。

指尖那一点微凉细腻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

她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道玄色的、如同山岳般挡在身前的身影。

这家伙……挡下柳如萱的时候……把她拽回来的时候……还有那衣袖拂过指尖的时候……

怎么……怎么就能……这么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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