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曦回到凛王府时,周身还带着未散的冰冷煞气。那支淬毒的弩箭被她随手扔在萧绝书房的桌案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萧绝的目光从弩箭上扫过,落在她寒霜笼罩的脸上,眉头微蹙:“发生了何事?”他并未收到市集再度骚乱的急报,显然她处理得极其迅速且隐秘。
“有人嫌命长,用了军中的玩意儿,想要我的命。”洛云曦声音冷得掉渣,她走到一旁的水盆前,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仿佛沾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顺便,还想灭口一个可能认出我的边军。”
萧绝眸光骤然锐利如鹰隼:“边军?”他拿起那支弩箭,指尖摩挲着特制的箭杆和幽蓝的箭簇,脸色沉了下来,“的确是北境军中常用的三棱破甲箭镞,但经过了改良,力道和精准度更强,还淬了‘见血封喉’的蛇蔓藤汁液……好大的手笔。”
他抬眸看向洛云曦,眼底是压制的怒火和后怕:“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洛云曦甩干手上的水珠,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倒是那个边军,替我挡了一下,中了毒,我让玄影卫带回来安置了。”
萧绝闻言,立刻对候在一旁的墨羽道:“人在哪?带我去看看。”
……
僻静的侧院厢房内,那名中毒的青年已经苏醒过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体内的毒素已被洛云曦那颗特效药化解得七七八八。见到萧绝进来,他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不必多礼。”萧绝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落在青年依旧包扎着的手臂上,“伤势如何?”
“回王爷!已无大碍!多谢王爷和那位姑娘救命之恩!”青年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看向随后进来的洛云曦时,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你是北境军的人?”萧绝问道。
“是!末将秦钊,原隶属王爷麾下疾风营!现任狼山大营斥候队正!”青年,也就是秦钊,激动地报上身份,看向萧绝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忠诚,“王爷!您的腿……”
“已无大碍。”萧绝淡淡一句带过,目光却更加深沉,“狼山大营……你此次回京所为何事?又为何会出现在市集?”
秦钊脸色一肃,压低了声音:“末将此行是秘密回京!奉韩将军之命,调查三年前军械库一批失窃淬毒箭矢的下落!今日约了线人在西市交接情报,不料刚到不久便遇上惊马,之后……”他看了一眼洛云曦,心有余悸,“便遭到了灭口刺杀!”
三年前!淬毒箭矢!
萧绝和洛云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寒意。
线索串起来了!三年前伏击萧绝的毒箭,与今日刺杀所用的毒箭,出自同一批失窃军械!对方这是眼看旧事要被翻出,狗急跳墙,不仅要杀秦钊灭口,甚至还想将可能搅局的洛云曦一并除去!
“韩将军……韩振山……”萧绝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那是他当年在北境最得力的副将之一,也是他重伤后少数几个仍坚持暗中调查当年真相的旧部。“他还好吗?”
秦钊神色一黯:“韩将军……三个月前巡视边境时,遭遇‘马匪’,身受重伤,至今仍在营中休养,军务暂由副将刘坤代理。”
“马匪?”萧绝冷笑一声,眼中寒芒乍现,“好一个马匪!”
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旧部重伤,调查遇阻,派回京的人遭遇精准灭口……这背后,分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死死捂着三年前的真相,并将触角伸向了北境军内部!
洛云曦抱臂靠在门框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看来,是捅了老鼠窝了。对方越怕什么,我们就越要查什么。”
她看向萧绝:“那个刘坤,有问题?”
萧绝目光冰冷:“刘坤是陛下两年前空降到北境军的将领。”
一切,不言而喻。
皇帝!又是皇帝!
甚至可能不止皇帝!能把手伸进北境军,调动如此珍贵的毒箭和军中好手进行刺杀,这绝非深宫中的皇帝一人所能办到!朝中必有位高权重的同党!甚至军中也早有被渗透的叛徒!
“王爷!”秦钊挣扎着跪倒在床上,虎目含泪,“弟兄们都在等您!等您回去!北境不能乱!那批毒箭若不追回,后患无穷啊!”
萧绝看着忠诚的旧部,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毒伤,再感受着自己双腿日益增长的力量,胸腔中那股沉寂了三年的热血与怒火,终于彻底燃烧起来!
他缓缓握紧双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逃避、隐忍了三年,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得寸进尺和赶尽杀绝!甚至牵连了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他抬眸,看向洛云曦。
洛云曦也正看着他,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早就该如此”的嚣张和跃跃欲试。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一种冰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达成。
“墨羽。”萧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指挥千军万马时的沉静与决断,却比以往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凛冽。
“属下在!”
“启动所有‘暗桩’,彻查兵部、军器监三年来所有军械流向,尤其是弩箭和剧毒物资!给本王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只蛀虫揪出来!”
“是!”
“传信北境,让我们的人暗中保护韩将军,密切监视刘坤及所有与其过往甚密者的一举一动!但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
“另外,”萧绝目光落在洛云曦身上,语气稍稍缓缓,“府中防卫再提升一级,尤其是汀兰苑和药房,绝不能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洛云曦却挑眉:“用不着。他们敢再来,正好给我练手。”她说着,拍了拍腰间(实则从武器库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圆盘,“我刚改进了几个小玩意儿,正愁没地方试试效果。”
萧绝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甚至期待有人来找茬的模样,心中的阴霾竟被她驱散了几分。他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漾开一丝极淡的纵容:“……随你。但一切小心。”
吩咐完毕,萧绝让秦钊好好休息,便和洛云曦一同离开了厢房。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中。
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经过下午市集的表白和刺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
快到主院岔路口时,洛云曦忽然停下脚步。
萧绝也随之停下,转头看她。
洛云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萧绝,不再是躲避,而是带着一种坦荡的、甚至有些凶狠的认真。
“喂,萧绝。”
“嗯?”
“今天下午你说的话,”她顿了顿,耳根微微有些发红,语气却依旧嚣张,“我听到了。”
萧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我这个人,脾气坏,嚣张,能惹事,仇家估计能从这儿排到城门口。”洛云曦掰着手指头数自己的“优点”,然后瞪着他,“而且,我很可能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来历不明,说不定哪天就消失了。”
她逼近一步,几乎戳到他的鼻子:“就这样,你还要喜欢我?不怕被我连累死?不怕哪天我走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月光下,她故作凶狠的模样,像只张牙舞爪却又透着一丝不安的小兽。
萧绝看着她,胸腔中被一种酸涩而滚烫的情绪填满。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腕,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
“怕。”他低声回答,目光却沉静而坚定,如同最深的海,“但比起这些,我更怕你不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若惹事,我替你扫尾。你若树敌,我替你荡平。你若来自他方,我便寻遍天下找你归处。你若消失……”
他握紧她的手,力道不容置疑:“……上天入地,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洛云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所有故作凶狠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邃而坚定的、只为她掀起的惊涛骇浪。
完了。
她心想。
这回好像……真的栽了。
她猛地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发闷,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破罐破摔的意味:“……随便你!到时候别后悔!”
说完,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朝着汀兰苑的方向快步走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小跑。
萧绝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这次却没有丝毫失落,唇角缓缓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无比真实而舒缓的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知道,他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尽管……方式很洛云曦。
他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阴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无匹的锋芒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暗流已然涌动,漩涡中心之人,岂能再独善其身?
既然皇兄不仁,便休怪他不义。
这江山,这公道,他都要亲手夺回。
还有那个嚣张闯入他世界、搅乱他心湖的女子——
他亦绝不会放手。
夜风起,树影摇动,仿佛有无形的战鼓,在这寂静的王府深处,沉沉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