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北舞渡镇，薄雾笼罩在渡口与祠堂之间，仿佛给昨夜的惊惶蒙上了一层湿冷的帷幕。
人们醒来，却没有往日的喧闹。集市上的摊贩照例支起了摊子，却只是低声和邻人交代，不见吆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好像每一声脚步都可能惊醒某种正在暗处沉睡的东西。
林河揣着书袋，跟着父亲去镇口。路过那条昨夜临时挖开的沟壑时，他余光瞥见沟壁上有一抹异样的白光。
他愣了愣，忍不住停下脚步。
“走快点！”父亲厉声催促，可他已经低头弯腰，看清了那一抹白。
那是一截细长的物件，半埋在泥土里。泥色黯淡，唯独它泛着苍白，孔洞整齐，形制怪异。
赵清雅不知何时走过来，捏着几张烧焦的黄符，眼神紧张：“河子，你也看见了？”
林河咽了口唾沫。昨夜听到的“咚咚”声似乎有了答案。
“像……笛子。”他低声道。
两人正盯着沟壁，身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别乱碰。”
志远走来，神情凝重。他蹲下身，指尖小心地抹去浮泥，那截白色物件的全貌显露出来。的确是一支笛子，长约一尺，通体泛着不似骨又胜似骨的光泽，孔洞间竟还带有细微的刻纹。
“果然是骨笛。”志远喃喃。
清雅脸色一白，后退了半步。
林河却像被吸住了，目光紧紧盯着笛身。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召唤他，让他伸出手去触碰。
“河子！”父亲林守义的吼声骤然炸响，可已晚了。林河的指尖已经轻轻碰到了那笛子。
瞬间，一股冰凉直透骨髓。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手指差点抽回，可就在那一瞬，笛子竟发出极轻的“呜——”声。
不是风，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声响。
四周立刻安静下来，连远处牲口的嘶鸣都骤然止息。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开。不到半个时辰，镇口的沟壑边已挤满了人。
老妇人们跪倒在地，哭喊：“舞祖要发怒了，这是要索命啊！”
年轻的男人们却面面相觑，有人咬牙说要把它埋回去，有人低声提议请道士来压邪。
齐铁匠挤上前，额头渗出细密冷汗。他用手背擦了下，盯着笛子喃喃：“我在祠堂壁画里见过这东西……没错，就是舞祖手里那支。”
他的话立刻让人群炸开锅。有人惊慌，有人愤怒，却没人敢真正靠近。
林守义硬着头皮，大声喝斥：“都散了！什么也没看见！听见没有？！”
然而，就在此时，那笛子又自己发出一声“呜——”，比先前清晰得多，宛如婴儿夜半的啼哭。
人群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静得可怕。随即，一阵骚乱。有人跌倒，有人哭喊，有人拖家带口转身就跑。
而林河却呆呆站着，耳朵里只剩那凄厉悠长的笛声。
夜幕降临，镇子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生怕再听到那声笛音。
林河却睡不着。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耳边仿佛仍有余音。父亲喝斥过他，不许他再提笛子的事，可他心底深处，分明有一种无法压制的渴望——想要弄清它的秘密。
他悄悄起身，披了件旧棉衣，推门走向沟壑。
月色如水，那支骨笛就静静躺在泥地里，仿佛在等他。
“你怎么来了？”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林河心头一紧，回头一看，是赵清雅。她抱着双臂，眼神复杂。
“你也睡不着？”林河问。
清雅咬了咬唇，点点头。她低声说：“我梦见过它……梦里，很多人跪着吹，血从嘴里流出来。”
林河心口猛地一跳。正要开口，背后又传来脚步声。
志远走了过来，神情冷峻，手里还握着一根木棍。
“你们不该在这。”他盯着骨笛，声音低沉，“这不是乐器，是锁链。”
“锁链？”林河愕然。
志远的眼神像冰：“笛声一起，就有人要死。这是北舞渡最古老的规矩。”
三人对峙间，沟壁忽然“咔嚓”一声，泥土塌落。骨笛彻底滚落在外，月光照上去，泛起冷冷光芒。
紧接着，镇口的石阵发出低沉的嗡鸣，好似被笛声唤醒。风骤起，卷起尘土。
林河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骨笛不受人手，却自己响了：“呜——呜——”声声凄厉，像婴儿啼哭，又似亡魂低诉。
清雅脸色雪白，双手捂住耳朵，眼泪控制不住滑落。
志远咬牙死盯着笛子，手里的木棍却不敢挥下去。
林河心脏狂跳，他突然意识到：这声音，不是警告，而是召唤。
第二日，镇上陷入更深的恐慌。有人说亲眼看见石阵夜里闪过火光；有人发誓听到祠堂方向传来哭声。
“这是舞祖显灵了。”
“不能留那东西！”
“谁要敢吹，就要出人命！”
流言像火焰般蔓延，镇民人心惶惶。连最硬气的汉子夜里也不敢独行。
林守义召集几位长辈，密谈许久。最后的决定是：再埋回去，封土压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就在他们动手时，骨笛又一次自行发声，悠长而阴冷，震得几块大石直接裂开。
老人们面面相觑，手脚颤抖，再也不敢靠近。
夜深人静时，林河又一次听到那笛声。不同于前几次，这回旋律竟断断续续，像在刻意传递某种讯息。
他捂着耳朵，却无法阻隔，心底反而涌起一股无法名状的冲动：去回应它，去揭开它的秘密。
窗外的风吹动纸糊的窗户，发出簌簌声响。那声音与笛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整座北舞渡镇都在低低哀哭。
林河心里一阵酸楚，忽然明白——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