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
感觉到身旁小姨苏晚晴投来的视线。
那视线没有温度。
像是一柄手术刀。
冷静地审视着他这个即将被彻底解剖的失败品。
电梯下行的指示灯。
一个一个亮起。
又一个一个熄灭。
像是他生命中那些曾经璀璨过的光。
正在被一盏一盏地亲手掐灭。
叮——
一声轻响。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外是医院大厅那片泛着惨白光晕的地砖。
以及那个坐在长椅上的身影。
秦枫。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仿佛已经等了一个世纪。
他没有看手机。
也没有东张西望。
只是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
姿态从容。
神情淡漠。
就好像他不是在一家嘈杂的医院里。
而是坐在自家的后花园。
欣赏着一池即将盛开的睡莲。
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和从容。
像一根无形的毒刺。
精准地扎进了叶凡的瞳孔里。
他身上穿着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
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
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
以及腕上那块低调而又奢华的百达翡丽。
这个人……
从头到脚。
都散发着一种让叶凡发自内心感到厌恶和痛恨的气息。
那是上位者的气息。
那是猎食者的气息。
那是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气息。
“去吧。”
苏晚晴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像一个催命的符咒。
叶凡没有动。
他的双脚像是灌满了铅。
每一步都需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能感觉到秦枫的目光已经抬了起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嘲讽。
没有轻蔑。
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
就只是看着。
像是在看一只闯入自己领地里的蚂蚁。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
比任何恶毒的羞辱。
都更让叶凡感到锥心刺骨。
他死死地咬着牙。
牙根都快要被他咬碎了。
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
又一步。
走向那个他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男人。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颗被摔碎的自尊心上。
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终于。
他走到了秦枫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
叶凡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水的味道。
很好闻。
却也让他几欲作呕。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
直视着秦枫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
漆黑。
像是两口幽深不见底的古井。
能将所有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叶凡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狼狈的屈辱的渺小的可怜虫。
“昨天晚上……”
叶凡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干涩的字眼。
“是我太冲动了。”
“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的声带都在剧烈地颤抖。
说完。
他甚至不敢多停留一秒钟。
转身就想走。
仿佛身后是什么洪荒猛兽。
然而。
一只纤细而又冰冷的手。
却像一把铁钳。
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站住！”
是苏晚晴。
她的声音比这医院的地砖还要冷。
“叶凡！”
她一把将叶凡拽了回来。
力气大得惊人。
“你这叫道歉吗？”
她的丹凤眼里燃烧着失望和愤怒的火焰。
“你的诚意呢？”
“你的悔改呢？”
“你就是用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来请求你妈妈的救命恩人的原谅的吗！”
叶凡被她吼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姨。
他想反驳。
他想咆哮。
他想说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你知不知道让我对这个男人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骄傲！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下一秒。
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看到了让他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的一幕。
苏晚晴转过身。
面向秦枫。
她脸上那所有的冷漠愤怒和斥责。
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和痛心。
然后。
在叶凡那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瞳孔里。
她双膝一软。
噗通——！
一声闷响。
狠狠地砸在了叶凡的心上。
他那骄傲的，冷艳的，的从来都不肯对任何人低头的小姨。
就这么直挺挺地。
跪在了秦枫的面前。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凡甚至忘了呼吸。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小姨那微微颤抖的背影。
听着她那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秦先生……对不起……”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
“是我和姐姐把他一手拉扯大的。”
“我们没把他教好。”
“他性子太倔太偏激太不懂事。”
“他今天长成了这个样子。”
“我这个做小姨的……有责任。”
“他冒犯了您。”
“我……我替他给您赔罪了。”
说完。
她缓缓地俯下身。
将她那高傲的头颅。
深深地低了下去。
轰隆——！！！
叶凡的脑海里。
像是有一颗核弹被引爆了。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所有的理智。
所有的隐忍。
所有的顾忌。
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疯了！
他快要疯了！
那是他的小姨啊！
是那个会捏着他的脸骂他“小屁孩”。
是那个会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比他还要先冲出去的小姨啊！
是那个像凤凰一样骄傲冷艳不可一世的苏晚晴啊！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一个杂碎……
跪下！
“啊啊啊啊啊——！”
叶凡在心里疯狂地咆哮。
一股滔天的杀意。
从他的四肢百骸疯狂涌出。
他眼中的世界。
瞬间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他要杀了秦枫！
他现在就要杀了这个男人！
他要捏碎他的喉咙！
他要撕裂他的心脏！
他要让他为这份施加在他家人身上的屈辱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然而。
就在他体内的气血即将暴走的前一秒。
一张温柔而又苍白的脸。
猛地闪过了他的脑海。
妈妈……
苏晚秋……
还有她身上那个该死的“太阴之体”……
“想要根治。”
“后续还需要秦枫先生继续为她进行推拿理疗。”
“按摩治疗。”
“好几个疗程……”
小姨那冰冷的话语。
像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
从他的头顶狠狠浇下。
瞬间浇灭了他那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是啊。
杀了他。
然后呢？
妈妈怎么办？
谁来救她？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该死的体质一点点吞噬掉吗？
不……
不可以……
那股刚刚还汹涌澎湃的杀意。
像是退潮一般迅速地褪了下去。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叶凡看着跪在地上背影显得无比单薄的小姨。
又看了看那个自始至终都坐在长椅上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的秦枫。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冷漠地俯瞰着眼前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闹剧。
欣赏着他们这对姨甥是如何为了他而卑微到尘埃里。
恨意。
在燃烧。
屈辱。
在蔓延。
可那名为“亲情”的枷锁。
却死死地锁住了他所有的反抗。
叶凡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又缓缓地松开。
他眼中的那片血色。
渐渐褪去。
最后只剩下一片比死亡还要寂静的灰。
他笑了。
无声地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
所谓的天才。
所谓的骄傲。
在真正的权势和现实面前。
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是如此的一文不值。
他缓缓地弯下了自己的膝盖。
那曾经宁折不弯的脊梁。
在这一刻。
一寸一寸地断裂。
噗通。
又是一声闷响。
他跪在了苏晚晴的身旁。
跪在了秦枫的面前。
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直到额头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地砖。
将他最后一丝的尊严。
彻底碾碎。
然后。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沙哑声音。
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叔叔。”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