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刑千户付悠的绣春刀在她说话时便落下，她继续极快说完，刀锋正好停到她的脖颈上。
“杀了。”屋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付悠应了一声“是”，腕间用力，刀锋在姜禾的脖颈上画出一条血线，却又在她的下一句话落下的同时停住。
“她是大皇子的人！”
点翠瞪大眼，可嘴巴依旧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说不出话。
付悠顿了一下，眯着眼睛盯着姜禾的头顶看了半秒，收起长刀，走入屋内。
姜禾紧绷的身体泛起一阵劫后重生的战栗。
她的双手撑在地上，脖颈划破的那道伤口的血珠滴落在手背，带着一抹温热，又起了一阵战栗，身体的僵硬才稍微放松些。
可她不敢彻底放松。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点翠和大皇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她偏要硬生生给两人制造交集。
如今朝廷之上纷争不断，逐渐形成了三股势力，相互制衡，各怀心思。
以司礼监掌印太监陆绥为首的宦官一派，在宫中扎根颇深，他们亲近皇上，利用其信任，掌控东厂这一特务机构，在城中布下密密麻麻的眼线。
大皇子赵嘉淮，身为皇帝长子，看似平易近人、端方有礼，实则野心勃勃。承安侯府也与之交好。
而定国公身为世袭勋爵，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
现在一想，光是大皇子一派势力与承安侯府的关系，就足够大做文章了。
至于姜禾明知点翠另有所图还愿意跟过来，当然是因为……她亦有所图。
姜禾飞快地在脑海里思考接下来的措词。
旁边的点翠抖得跟筛子似的，她觉得姜禾疯了！
姜禾竟然敢在陆绥的手下人面前睁眼说瞎话！
点翠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惊恐颤抖着，想要逃，可就算姜禾没有再控制她，她也双腿大摆，没力气逃离。
两人各怀心思，下一秒，屋内一道红色的身影走出，卷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携香而来的，还有一把冰冷的绣春刀。
付悠的刀再次落到了姜禾的脖颈上，“继续说。若有半句假话，便把你杀了，丢去喂蛇。”
从姜禾的角度，只能看到付悠身旁还有一片红色的衣摆，她睫毛微微颤抖着，识趣地继续往下说：“奴婢与她同为府中丫鬟，平日里并无任何仇怨，可她今日执意带着奴婢闯入督主别院……于是方才奴婢仔细思索最近的事，终于觉察出些不对劲。”
“哦？”这次做出反应的不是付悠，而是站在他身侧的陆绥。
“今日出发之前，大公子特意将点翠喊到了他的院里，具体说了什么奴婢等人都不知道。但昨日点翠明明说自己来了癸水，不便上山伺候三姑娘，便派了奴婢来。可今日却又突然出现在山上，还故意引导奴婢闯入督主别院……”
“奴婢想，定是大公子与点翠说了什么，才让她如此铤而走险。但奇怪的是，奴婢与大公子并无恩怨，即便有，他若是想杀奴婢，办法多的是，又何必大费周章引奴婢到督主的别院呢？除非他想对付的人根本不是奴婢，而是督主。”
“可同样的，奴婢也从未听说过大公子与督主有旧怨。可若与督主有怨的人不是大公子，便只有大皇子了。”
陆绥垂着眸子看姜禾的发顶，眼底杀意闪过，“知道的倒是不少。可你一个丫鬟，就算死在了本督主的别院，又有何用？难不成承安侯府或殿下还能让本督主为一个丫鬟偿命？”
“可若是奴婢……并不只是一个丫鬟呢？”
姜禾缓缓抬头，正对上满眼杀意的陆绥。
陆绥的长相足以用“美人”形容，无关男女。
白色面具遮住不仅没有影响美感，反而衬得张扬又靡丽。
只是……
姜禾的视线落在那张白色面具下的眼睛上，似乎看到了眼睛边缘异常的皮肤。
在对视的瞬间，姜禾清晰地捕捉到面前的司礼监太监身子似乎微顿了下，但他眼底的杀意更加浓郁。
他的手蓦地扣住了她的脖颈，将她跪着的身体微微往上拽。
随着陆绥的弯腰逼近，姜禾手臂下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身体僵硬。
陆绥扣着她的下颚，一双眼睛像是毒蛇竖瞳，带着沁人的寒意，“不只是丫鬟？那你说说，你还能是谁？”
他的语气裹着杀意，姜禾暗暗猜想，他会不会是已经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若是如此，那杀意从何而来？
姜禾沉默着，陆绥手上的力道缓缓收紧，她只感觉下颚都快要被他捏骨裂了。
“奴婢……是承安侯嫡女姜禾。”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禾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猛然收紧。
“十年前，奴婢被送往慈恩寺清修，不日前刚回京城。但府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位三姑娘，他们也在为奴婢的存在犯头疼。”
姜禾语速缓慢，有些艰涩，“督主，若您现在杀了奴婢，则正中大公子和大皇子的下怀。杀死一个奴婢，对督主而言不痛不痒。可若您杀的是侯府千金，恐怕即便是督主……也难以应对。”
陆绥嘲讽地笑了声，“倒是不笨，但要说有多聪明……”
他的语气直接将姜禾嘲讽了个遍。
“如今除了侯府的人，谁还知道曾经那位三姑娘回来了？”陆绥慢条斯理说道，“姜砚书若想拿此事做文章，注定是白费功夫。”
“南平郡主知道。”姜禾当即说道，她对上陆绥的视线，“奴婢记得，南平郡主曾与督主您有过嫌隙，奴婢相信，南平郡主应该很乐意为奴婢做证。”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绥缓缓松开手。
他站直身，只看了一眼旁边的付悠，他便得令地拔刀，一刀砍来。
刀锋从眼前划过，姜禾眼睫微颤了下，却依旧没有恐惧地闭上，只直勾勾盯着陆绥。
下一秒，温热的鲜血迸溅而出，点点血珠从旁边溅到姜禾的脸颊。
点翠轰然倒地，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本督喜欢聪明人，这次便如你所愿，但下次再将你的小聪明用到本座身上，脑袋搬家的就是你了。”陆绥接过付悠递来的手帕，仔仔细细擦拭方才捏过姜禾下颚的手指。
姜禾浑身一震，双手撑地，重重磕头。
“多谢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