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上交鸡蛋带来的短暂平静，像北大荒冬日里偶尔露脸的稀薄阳光，温暖却不确定。
林薇依旧每天提心吊胆，去鸡舍喂食打扫时更加警惕，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鸡蛋也不敢再留着，一旦有新下的，立刻小心藏好，偶尔狠下心来煮一个，偷偷吃了补充体力——她明白，只有自己身体好，才能更好地守住这点秘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枯燥、疲惫，却因为那一点小小的期待而有了些许亮色。
然而，她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李小红的，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这种直觉让她寝食难安。
这天傍晚，她照例借口捡柴火，绕到房后。还没靠近鸡舍，她的心就猛地一沉——鸡舍门口那个她用树枝编的、勉强挡风的帘子，歪斜在一边，像是被人粗暴地掀开过！
她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几乎是扑过去的。
掀开破帘子，鸡舍里倒是没什么异样。几只鸡听到动静，咕咕叫着围过来讨食。食槽和水槽都空着。她紧张地检查鸡窝——干草被扒拉得有些乱，但好在没有少鸡，也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是谁？来过了？只是看了看？还是…在找什么？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添了食水，也顾不上打扫，就赶紧退出来，心脏怦怦狂跳，像做了贼一样溜回知青点。
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宁。李小红看她脸色苍白，还故意问了一句：“怎么了林薇？魂不守舍的，又丢东西了？”
林薇勉强笑了笑，没接话，心里却更加确定——肯定有人去过后山了！是不是李小红？她看到了什么？知道了多少？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直接的威胁更折磨人。她一夜都没睡踏实，噩梦连连。
第二天劳动时，她因为精神不济，动作更加迟缓，差点被锄头砸到脚。小队长皱着眉训了她两句，她低着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中午休息，她一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田埂上，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心里充满了无助和迷茫。守不住的，迟早会被发现的…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林薇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陈默不知何时过来的，手里拿着个干馍馍，正漫不经心地啃着。他坐得离她不远不近，目光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歇脚。
林薇的心脏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他怎么过来了？他想干什么？
周围还有其他休息的社员，没人特别注意他们这边。
陈默 silent 地啃了几口馍馍，才像是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似的，侧过头，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扫过，声音不高，恰好只有她能听见：
“帘子坏了？”
林薇的瞳孔猛地一缩，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帘子坏了？！难道昨天去鸡舍的是…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陈默扯了下嘴角，那弧度里没什么温度：“不是我。”
他顿了顿，继续慢条斯理地啃着干馍，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不远处正和几个女知青说笑的李小红，声音压得更低：“有人手贱，掀开看了看，没敢动。”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有人去了！是李小红！她真的知道了！
“她…她看到鸡了？”林薇的声音发颤，带着绝望。
“几只快饿死的瘦鸡，有什么好看。”陈默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估计是好奇你天天往后跑什么，看了一眼，没当回事。”
他的话像是一剂勉强起效的止痛药，暂时缓解了林薇的恐慌，却没能根除病根。
没当回事？真的吗？李小红那种性格，会只是看看就罢休？
“可是…”林薇还是不安。
“你那破帘子，一碰就掉。”陈默打断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是个人都能掀开。”
林薇的脸颊有些发烫，是窘迫也是后怕。她知道那个帘子不结实，只是勉强能用。
“下午下工，去柴火垛后面。”陈默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林薇一愣：“啊？”
陈默已经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馍馍渣，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拿点结实的东西。把门堵好。”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溜达着走开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句天气不错。
林薇怔怔地坐在田埂上，回味着他刚才的话。
去柴火垛后面…拿点结实的东西…把门堵好…
他…他是要给她更结实的材料，让她加固鸡舍？
为什么？他又要帮她？
这次是因为什么？因为那个“欠条”的“售后服务”？确保他的“投资”不被别人破坏？
还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
下午收工，林薇心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抱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磨磨蹭蹭地落在了最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悄悄绕到了知青点院子角落的柴火垛后面。
柴火垛后面，果然放着几样东西——几块大小不一的旧木板，一捆看起来韧性很好的粗麻绳，甚至还有一小把生锈的铁钉和一把旧锤子。
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是她现在最急需的！
林薇看着这些东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他连工具都给她准备好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迅速地把那些木板和工具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房后的鸡舍。
有了钉子和锤子，还有结实的木板和麻绳，加固工作变得容易多了。她赶在天彻底黑透之前，用木板重新钉了一个更厚实牢固的门，替换掉那个破烂的树枝帘子。又用麻绳把鸡舍几个松动的地方重新捆扎结实。
做完这一切，看着焕然一新、明显牢固多了的鸡舍，林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安全感，前所未有地增加了一些。
至少，不会再被人随手一掀就看到了。
她收拾好工具，把剩下的木板和麻绳藏好，准备下次再用。看着那把旧锤子，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它藏在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也许以后还用得着。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情依旧复杂。
陈默的这次“售后服务”，及时且有效。再一次帮她化解了潜在的危机。
可是，他越是如此“周到”，那份“债务”就越是沉重，她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他就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猎人，耐心地布下陷阱，一次次地将猎物逼入更深的角落，却又在猎物即将绝望时，适时地抛出一点“生机”，让猎物既恐惧又不得不依赖他。
这种被无形操控的感觉，让她感到窒息。
她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寒风刮过，她裹紧了棉袄。
鸡舍暂时安全了。
但她和那个男人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却似乎缠得更紧了。
她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通向哪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活下去，并且，守住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