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包间，安静得能听到沉香燃烧时细微的“哔啵”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淡雅的木质香气，却像无形的纱，缠得人呼吸发紧。
苏锦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边是一杯刚沏好的金骏眉。白瓷杯壁细腻温润，可指尖触碰上去，却只感觉到一片冰凉的滑腻。
林凤仪端坐在主位。
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绿色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戴着翡翠戒指和珍珠耳钉，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不容错辨的养尊处优和……距离感。
她正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具，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艺术表演。
可那缓慢的节奏，那瓷器偶尔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都像一下下敲在苏锦的心上。
“来了？”
林凤仪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半点没有渗进眼底。
“尝尝这茶。朋友刚送的，还算能入口。”
她将一杯橙红透亮的茶汤推到苏锦面前。
苏锦端起，抿了一口。茶是好茶，香醇甘润。可过喉之后，舌根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
“谢谢妈。”她放下茶杯，声音平静，等着对方进入正题。
林凤仪也端起自己那杯，并不看她，像是随口闲聊。
“听说，你最近忙得很？那个什么工作室，弄得有声有色？”
“还行，勉强维持。”苏锦答得谨慎。
“呵呵，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林凤仪轻笑一声，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在苏锦脸上，那目光像是温水流过冰面，“听说前阵子还卖了幅绣品？价格很不错？”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褒奖。
“能靠自己立足，不简单。”
苏锦的心脏微微缩紧。“您过奖了。”
“不过啊……”林凤仪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绿剔透的翡翠戒指，戒面反射出冷硬的光。
“阿锦，我们这样的人家，终究和外面不一样。”
“树大招风。一点风吹草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顾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金贵。”
来了。
苏锦脊背微微挺直，指尖在膝上蜷缩起来。
林凤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前倾了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语气降了温度，像冰冷的雨点砸下来。
“你弄那个直播，抛头露面，对着镜头谄笑卖弄，成何体统？”
“还有那些所谓的订单，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找上门，鱼龙混杂。万一传出点什么不好听的闲话，苏锦，顾家丢不起这个人。”
“夜辰忙，集团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没空理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
“我做母亲的，不能不管，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家的名声被玷污。”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冰冷而锐利，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听我一句劝，安分些，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那个工作室，关了吧。”
“缺钱，家里不会短了你的用度。顾家养得起一个闲人。”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苏锦的尊严和底线。
胸腔里的怒火“轰”地一下烧起来，烧得她喉咙发干，指尖发颤。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她抬起头，毫不避让地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开口。
“妈。”
“我靠自己的手艺吃饭，一针一线，干干净净。挣的每一分钱，都光明正大。”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
林凤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手艺？”她嗤笑一声，语调轻慢得像是在拂去裙摆上看不见的灰尘，“那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玩意儿。”
“顾家的媳妇，不需要有‘手艺’。”
她一字一顿，目光如刀。
“只需要有‘体面’。”
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香的甜腻味道变得令人窒息。
苏锦看着她，看着这个用最优雅的姿态说着最刻薄话语的女人，心底最后一丝温情的侥幸也彻底熄灭。
她忽然笑了。
笑得极其平静，眼底却结满了冰。
“体面？”
“体面不是靠别人施舍的，也不是靠藏着掖着维持的。”
“是靠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挣来的。”
“我认为，我靠自己的双手获得认可，站稳脚跟，就是最大的体面。”
林凤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阴沉得能滴出水。她猛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包，动作间带起一阵冷风。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锦，眼神里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赤裸裸的警告和轻视。
“苏锦，你别忘了你和夜辰是为什么结的婚。”
“也别太高估自己。”
“顾家能给你的，自然也能轻易收回。”
“话已至此。”
“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决绝而冰冷，一步步远去。
包间的门轻轻合上。
只剩下苏锦一个人，和一室冰冷昂贵的寂静。
那杯金骏眉已经彻底冷透，颜色变得浑浊不堪。
她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苦涩的茶汤猛地灌入喉咙，激得她浑身一颤，却像一瓢油，狠狠浇在了心底那团熊熊燃烧的火上！
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更烈！
好自为之？
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