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家属院的灯一盏盏灭下去,只剩下桑萤屋里还亮着盏昏黄的台灯。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单上还留着点淡淡的海水味,像白天那场混乱的印记。
隔壁房间的动静清晰地传过来,是可可和乐乐的小奶音,叽叽喳喳的,带着点讨好的软意。
“佩芳姨姨,你好点了吗?我给你讲故事吧?”可可大概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声音离得很近。
“我会唱儿歌!”乐乐抢着说,随即哼起跑调的《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
桑萤把脸埋进枕头里,那首歌她也教过孩子们,可他们总说不如佩芳姨姨教的好听。
安静了没一会儿。
刘佩芳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们别哄我了……桑萤姐做的菜,是不是比我做的好吃?”
“才不是!”
可可立刻反驳,声音脆生生的,“她做的太咸了,还是佩芳姨姨做的鸡蛋羹最香!”
“就是!”
乐乐跟着帮腔,“那个螃蟹虽然好吃……但我还是更喜欢佩芳姨姨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桑萤听着,嘴角扯出点自嘲的笑。
这两个小家伙,吃的时候狼吞虎咽,转脸就能说出这种话,倒像是跟谁学的。
隔壁又静了静。
接着是刘佩芳轻轻的叹气,像根羽毛搔在人心上:“可她还是比我能干啊……会开饭馆,会做那么多稀罕菜,连修庭哥都爱吃她做的……”
“才没有!”可可大概是扑进了她怀里,声音闷闷的,“佩芳姨姨会给我梳小辫,会给我缝沙包,她什么都不会!”
“对!”乐乐的声音也跟着拔高,“佩芳姨姨才是最好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姨姨!”
桑萤闭着眼,听着隔壁的安慰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她能想象出刘佩芳此刻的样子,大概是蹙着眉,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想心疼。
“修庭哥现在在做什么呢?”刘佩芳忽然问,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盼。
“爸爸在客厅睡觉呢!”可可回答得飞快,“他躺在沙发上,盖着你的蓝格子毯子!”
“哦……”
刘佩芳又叹了口气,那声叹气拖得长长的,“其实……我有点怕黑,要是他能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桑萤的心猛地一揪。
客厅的沙发就在她卧室门外,她能想象出厉修庭躺在那里的样子,大概是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稳。
“我去叫爸爸!”可可像只小炮弹似的跳下床,脚步声“噔噔噔”穿过客厅,停在沙发边。
“爸爸!爸爸!”她拽着厉修庭的胳膊晃,“佩芳姨姨一个人害怕,你快去陪陪她嘛!”
桑萤屏住呼吸,听见厉修庭低低的嗓音,带着刚睡下又被吵醒的不耐烦:“知道了。”
沙发被推开的声音,拖鞋蹭地的声音,他的脚步声慢慢走向隔壁房间。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轻轻关上。
“好点了吗?”厉修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比平时温和些。
“嗯……好多了,”刘佩芳的声音带着笑意,“就是有点闷。”
“药吃了吗?”
“吃了,张医生说按时吃就没事。”
“那就早点睡。”
“修庭哥,你能不能……再坐一会儿?我想跟你说说话。”
桑萤攥紧了被子,指尖掐进掌心。
她能想象出刘佩芳此刻的神情,大概是仰头望着厉修庭,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水光。
隔壁没再传来厉修庭的声音,但也没听见他离开的动静。
大概是坐下了吧,桑萤想。
也许他们在说白天出海的事,也许在说孩子们的调皮,也许……在说她。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墙上贴着张旧报纸,是她刚搬来时糊的,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几个大字,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讽刺。
她想起刚嫁给厉修庭的时候,他也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笨拙地给她倒水,皱着眉听她说话。
那时候他们住的房子很小,冬天漏风,他就把她裹在军大衣里,自己坐在床边一夜不睡。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刘佩芳来的那天吧。
那个自称是他远房表妹的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说家里遭了灾,想来投奔他。
他看她可怜,就让她住了下来。
一开始只是暂住,后来她总说自己身子弱,做不了重活,厉修庭便让她在家带孩子。
再后来,桑萤的身体被穿越女占领,好吃懒做啥事不管,刘佩芳就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隔壁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像蚊子嗡嗡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那声音里的亲昵,却像针一样扎进桑萤的耳朵里。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灯灭了。
又过了一会儿,厉修庭的脚步声穿过客厅,回到沙发边。
他大概是轻手轻脚的,怕吵醒谁,连毯子摩擦的声音都很轻。
桑萤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
她忽然想起白天在船上,他跳进海里救她时的样子。
他的脸那么近,眼神里的慌乱那么真实,那一刻她差点以为,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可现在,他就躺在门外的沙发上,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客厅里传来厉修庭翻身的声音,大概是沙发太窄,睡不舒服。
桑萤悄悄起身,想给他拿个枕头,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万一他不需要呢?
万一他觉得她多此一举呢?
她慢慢退回床上,重新躺下。
这一次,隔壁没有再传来动静,只有窗外的虫鸣,一声声,衬得夜更静了。
桑萤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蜷缩的虾。
心口空落落的,像是被海风掏空了,只剩下呼啸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