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
小夭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缓缓漂浮。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温和力量包裹着的安宁。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海底度过的那三十七年。只是这一次，周围的海水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带着令人眷恋的暖意。
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正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拭过她的额头，带走细微的汗意。
那触感…熟悉又陌生。
她艰难地掀动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逐渐汇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竹屋简陋的屋顶。视线缓缓移动，然后，猛地定格——
就在她的榻边，相柳竟然坐在一张矮凳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白衣，黄金面具也依旧戴在脸上。但此刻，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手中拿着一方素白的湿帕子，正动作有些僵硬地、仔细地替她擦拭额角的细汗。
他低着头，小夭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以及面具边缘露出的一小截苍白的皮肤。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与他整个人气质截然不符的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小夭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相柳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倏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对上了她茫然睁开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相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几乎是立刻，他猛地收回了手，将那方帕子攥紧在手心，身体迅速向后靠去，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
所有的温和与小心翼翼在瞬间消失殆尽，他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疏离的九命相柳。
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情绪。
“醒了？”他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平稳，却掩不住一丝极细微的沙哑。
小夭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脖颈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让她瞬间回忆起了昏迷前那疯狂而决绝的一幕——
她的血！相柳他…
她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心跳骤然失序，慌忙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已经被仔细地包扎好了，柔软的绷带下，传来清涼的药膏触感。
是他…帮她处理的伤口？
小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相柳，却见他已然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
“你…”小夭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最关心的，依旧是这个。
相柳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无碍了。”
岂止是无碍。
饮下她那奇特的血液之后，那原本狂暴肆虐、几乎要将他妖魂都冻结撕裂的阴寒诅咒，竟如同被温暖的阳光融化般迅速平息下去。不仅这次的危机化解，他甚至感觉到那纠缠他多年、深入骨髓的顽固寒伤，都被那股强大而温和的生机力量抚平了不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她的血…究竟是什么？为何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个疑问如同毒藤般缠绕在他心头，但他却问不出口。
方才指尖触碰她额头细腻皮肤的战栗感，以及唇齿间那温暖血腥却令他心悸的味道，依旧清晰得可怕。
帐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尴尬而微妙的寂静。
小夭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失血和虚弱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一只冰冷的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稳住了她。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如同错觉。
“躺着。”相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生硬，“你需要休息。”
小夭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看着他重新坐回那张矮凳上，依旧偏着头不看她，仿佛刚才那个伸手扶她的人不是他。
她忽然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原本苍白冰冷的皮肤，此刻竟透着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那是…她的血带来的效果吗？
“我…我的血…”小夭鼓起勇气，轻声开口，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必说了。”相柳打断她，声音冷了下去，“今日之事，忘掉。日后，绝不可再如此妄为。”
他的语气严厉，带着警告。但那严厉之下，小夭却听出了一丝极隐晦的…后怕？
他在担心她？担心她再次伤害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冲淡了方才的尴尬和紧张。
“哦。”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
相柳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顺从，沉默了一下，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榻边的小几上。
那是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温润的白玉瓶。瓶身没有任何花纹，却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每日一粒，补气血。”他言简意赅，依旧不看她。
小夭看着那玉瓶，微微一怔。这玉瓶质地极佳，绝非寻常之物，里面装的丹药恐怕也非凡品。他这是…在补偿她？还是…
“谢谢将军。”她低声道。
相柳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守护的玉雕，又仿佛在兀自纠结着什么。
小夭也不敢再开口，只能默默地躺着，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偷偷瞟向他。
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安静地坐在光尘里，虽然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些平日的煞气，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人气儿。
两人就这般一坐一卧，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却并不令人窒息，反而有种奇怪的、微妙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相柳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了小夭脸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探究。
小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要问了吗？问关于她的血，关于她的来历…
她紧张地攥紧了被角，迎上他的视线，准备迎接那无法避免的质问。
然而，相柳开口，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困惑：
“你为何…要如此不惜代价地救我？”
“我们…以前是否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