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广袤的天地宛如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所覆盖,寒风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肆意地穿梭其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辆轿车缓缓驶向安城,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转瞬又被纷飞的雪花渐渐掩埋。
车内,阿烟哭得声嘶力竭,嗓子已然喑哑,红肿的眼睛里仍不断涌出泪水,最后,她在柳家老太太的怀中,带着满心的委屈与无助,抽泣着进入了梦乡。张淑婷坐在一旁,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喜,打量着这个头发黄枯、小脸尖瘦的女孩。她心中暗自思忖:就这么个瘦弱的小丫头,真能给我们带来子女缘?
“静悟道长,你确定这个小丫头能给我们带来子女缘?”正在开车的柳永辉,同样心存疑虑,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
“阿辉,不得对道长无礼。”柳家老太太赶忙打断他的话,眼神中满是责备。在她心中,无论是佛法还是道缘,都讲究心诚则灵。若是对算命的道长不信或是有所得罪,恐怕一切就都不灵验了。
被称作静悟道长的男子,身着一身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不像是个以算命卜卦为生的江湖术士,反倒像一位饱读诗书、博学多识的学者。他面容儒雅,嘴角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缓缓说道:“无妨。此女五行属水,阴气偏重,虽生来富贵之相,却命运坎坷多舛,与你家确有几分缘分,可助你们求得子女缘。只是,切不可对她过于苛待。”
柳老太太赶忙点头应道:“道长多虑了,多一个女孩,就多一门亲戚,我们柳家再怎么着也不会断了她一口吃食。”
“可是,眼看着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严格了,要是把她写在我和永辉名下,将来我们要是有了孩子,岂不是得被开除公职?”张淑婷面露担忧之色,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她心中盘算着,公职对他们家来说至关重要,可不能因为这个收养的孩子而毁了前程。
柳永辉听妻子这么一说,也陷入了沉思。这时,柳老太太缓缓开口道:“阿烟不上你们户口本,就写在你姐姐柳永媚名下。她当年出去打工,一去便没了音讯,这么多年,我们四处寻找,却毫无消息。有人说她与人私奔了,也有人说她在去广州的路上遭遇车祸……唉,或许……就让阿烟喊你们爸爸妈妈,我来带她。”柳永辉见母亲如此安排,为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便不再言语。
“道长,你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柳老太太望向道长,眼神中满是慈爱与期许,“这孩子着实可怜,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长大。”
道长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沉睡的阿烟脸上,端详片刻,又轻轻握住她的右手,仔细查看手相。随后,他掐指一算,微微皱眉,轻叹一口气说道:“命运多舛已天定,生死由命性刚硬。此女一生恐免不了波折,唯愿紫气东来,得贵人相助,能够遇难呈祥,终获善果。就叫柳紫烟吧。”
“好,这名字不错。”柳家众人听闻,纷纷点头赞同。他们觉得道长所取之名文雅又富有深意,与这个女孩的气质颇为相符。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体制内有人办事快。柳永辉虽说在安市只是财政局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但平日里为人处世倒也积攒了些人脉,认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不,他找到在公安局管户籍的发小,简单说明了情况。那发小也是个爽快人,不过十分钟,便将柳紫烟的户籍落在了姐姐柳永媚的名下。而且,这个户口本还是单独列出来的。柳永媚是城市户口,即便她已失踪多年,但每月分配的口粮和物资依旧照发,一直由柳老太太代领。如此一来,柳紫烟有了城市户口,自然也能分得一份口粮和物资,算是在这个新家里有了立足之地。
寒冬腊月,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冰冷的幕布所笼罩,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肆虐。柳紫烟随着柳家人一路颠簸,刚至安市,便被这严寒与旅途的疲惫击垮,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到了第二天晚上,病情陡然加重,高热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柳永辉心急如焚,赶忙开车将她送往市中心医院。
由于张淑婷身为安市小学的教师,工作脱不开身,只能由柳老太太留下来悉心照料。病房里,柳紫烟小脸烧得红扑扑的,如熟透的苹果,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说着胡话:“奶奶,不要走,烟儿听话,再也不乱跑了。”柳老太太心疼得眼眶泛红,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像哄着最珍贵的宝贝般安抚道:“乖孙女,奶奶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安心睡吧。”柳紫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着柳老太太的手指,在痛苦与迷糊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鹅毛大雪,如同天空中洒下的白色花瓣,飘飘洒洒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翌日清晨,雪后初霁,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阳光轻柔地洒在皑皑白雪上,折射出如梦如幻的粉色光芒,仿佛为这冰冷的世界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纱衣。
柳紫烟悠悠从睡梦中转醒,眼神迷茫而空洞,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她昏昏噩噩地问道:“这是哪里?”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烟儿,你醒了,这是医院呀,我是奶奶。”柳老太太赶忙凑近,眼中满是关切与疼爱。“奶奶?”柳紫烟重复着,声音中透着深深的迷惘,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仿佛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宝贝,喝口蜂蜜水,烧退了,病就好了。”柳老太太慈爱地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她唇边,眼神里满是期许,仿佛这一口蜂蜜水就能驱散她所有的病痛。
下午 5 点多,柳永辉和张淑婷匆匆赶来。看到柳紫烟不哭不闹,还乖巧地喊他们爸爸妈妈时,两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医生随后解释道:“可能是高烧引发了选择性失忆症,也许过段时间就会恢复,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而且小孩子三岁前的记忆,本就会随着成长慢慢模糊,这也算正常现象。”
从那以后,柳紫烟便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柳老太太对她是真心疼爱,在吃穿住用方面从不吝啬,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而柳紫烟也十分乖巧懂事,仿佛一颗温暖的小太阳,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少欢乐。半年的时光悄然流逝,柳紫烟出落得愈发水灵,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如雪,透着一股江南美人独有的灵秀之气,与城里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柳永辉和张淑婷平日里工作繁忙,无暇过多顾及柳紫烟。但在周末和节假日,他们也会带着她出去吃饭,或是陪她去公园游玩,从表面上看,也算是称职的父母。然而,柳紫烟心思敏锐,她能真切地感觉到,在父母眼中,始终透着一丝疏离,缺少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昵。
一日,5 岁的柳紫烟忍不住仰起头,眼中满是困惑与委屈,问柳老太太:“奶,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住在他们家里,而是一直跟奶奶住呢?”柳紫烟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听到残酷的答案。
柳老太太心中一疼,佯装伤心地说道:“烟儿这么乖巧听话,爸爸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只是他们工作实在太忙了,根本没空想别的,哪有时间照顾你呀。难道奶奶对你不好吗?”柳老太太边说边轻轻刮了刮柳紫烟的鼻子。
“奶奶对我最好了,等我长大了,我要挣好多好多钱,给奶奶买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买最漂亮的新衣服。”柳紫烟赶忙紧紧抱住柳老太太的胳膊,像只小猫咪般撒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甜。奶奶可就等着烟儿长大孝顺我咯。”柳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如盛开的菊花,每一道纹路里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在这看似平静的家庭生活中,柳紫烟努力地适应着,心中对亲情的渴望如同小火苗,在温暖与疏离之间,倔强地燃烧着。
“妈,您说我们是不是被那个臭道士给骗了?紫烟来咱们家都两年了,淑婷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柳永辉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看着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柳紫烟,眼神中透露出越来越明显的不耐烦。
柳老太太正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针线,仔细缝补着柳紫烟的一件小衣服。听到儿子这话,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厉声道:“逆子,休要胡说!不管怎样,烟儿乖巧懂事,能承欢我膝下,给我这把老骨头带来无尽欢笑,我就会一直疼她、爱她,把她当作亲孙女一样对待。”
“妈,永辉他没有别的意思,您也知道,最近看到身边的朋友和同事一个个都抱上了儿子,他心里着急,说话才没个把门的。”张淑婷赶忙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挂着有些牵强的笑容,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她身为人民教师,平日里总是一脸严肃,对柳紫烟的管教更是极为严格。
记得有一次,柳紫烟放学时,未经张淑婷允许,接了一位学生家长递来的一块糖果。回到家后,张淑婷得知此事,顿时怒从心起。她拿起尺子,狠狠地敲打着柳紫烟的小手,边敲边教训道:“谁让你随便拿别人东西的?咱们家虽说不富裕,但也不能随便要别人的好处,这是原则问题!”那尺子落下,每一下都带着她的怒气,不一会儿,柳紫烟的小手就肿得通红。从那以后,柳紫烟心中对张淑婷多了几分畏惧,哪怕别人再给东西,她也坚决不要。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吃完饭就把碗筷刷了,眼睛里得有活儿。奶奶年纪大了,你不能光知道吃白饭。”张淑婷总是这样教训柳紫烟。小小的柳紫烟,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中都充满了害怕,但又不敢违抗。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开始学着刷碗、扫地、洗衣服。每当柳奶奶心疼地护着她说:“烟儿还小呢,这些活儿不用她这么早干。”张淑婷便会板起脸,严肃地回应:“小什么小?明年她就要上一年级了,您难道还能管她一辈子不成?我和永辉都要上班,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照顾她。”柳奶奶听了,心中虽有些不忍,但也觉得张淑婷的话并非毫无道理。毕竟柳紫烟不是他们亲生的,要指望他们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确实不太现实。要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柳紫烟什么都不会,以后该怎么在这世上活下去呢?于是,柳奶奶便开始悉心教导 5 岁的柳紫烟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张淑婷在安市附小教书,柳紫烟 6 岁时,便每天跟着她一起上下学。白天,柳紫烟在学校里努力学习;到了晚上,她还是会回到柳奶奶温馨的小窝里睡觉。
这天晚上,柳紫烟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对柳奶奶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奶,我现在可是小学生啦,我会拼音咯,还认识了好多好多字呢。我可喜欢看小人书啦,妈妈家有个好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我将来一定要把上面的书全都看完。我还要像妈妈一样,当一名老师,教好多好多小朋友读书识字。”柳紫烟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憧憬的光芒,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柳奶奶笑眯眯地搂着柳紫烟,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宠溺地说道:“咱烟儿这么爱学习,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有大出息。等烟儿长大了,奶奶就等着享清福喽。”说着,柳奶奶轻轻摇晃着身体,为柳紫烟哼起了熟悉的歌谣,哄她睡觉:“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抱猫咪,咕噜咕噜滚下来。”
“奶奶,我要听‘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到小松鼠。小松鼠有几只,我来数一数。一只鼠,两只鼠……’”柳紫烟像只撒娇的小猫,往柳奶奶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
在柳奶奶温柔的歌声中,柳紫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童音渐止。此时,夜色如水,静谧的夜里,微风轻轻拂过,院中的桂花树摇曳生姿,金黄的桂花纷纷飘落,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气,仿佛为这个夜晚披上了一层幸福的薄纱,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美好。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柳紫烟的心中,对亲情的渴望与对未来的迷茫,如同交织的丝线,缠绕在她小小的心灵之上,等待着岁月去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