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4
灵车停在楼下。
我妈帮着在客厅扯好了白布,却没敢放遗像。
怕黄群星来闹时,看到照片露了馅。
我爸帮着工人把遗体抬进了临时布置的灵棚,转身拍我肩:“别慌,等律师把证据整理好,咱们就报警。”
门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白布晃了晃。
楼下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
是黄群星。
他推开门,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牛皮信封,“啪”地甩在供桌上。
信封裂了口,一沓现金滑出来。
不巧,沾在了咸菜碟子里,油星子浸透了纸币。
“秦媛,你到底想干嘛?”
“殡仪馆说你把人接回来了?我不是让你签捐献协议吗?你爸的事,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季雯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半袋零食,进门就往沙发上一瘫:“嫂子,你别任性啊。群星哥都说了,捐献你爸的遗体,既能落个好名声,还能拿赔偿,多划算。”
人命关天。
他到现在,还在算计着“划算不划算”。
我从包里掏出离婚协议,放在那些油汪汪的现金旁边。
“黄群星,咱们离婚。”
黄群星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冷笑。
“离婚?秦媛,你疯了?”
“我没疯。”
“你让季雯指挥救援,害死我爸,还逼我签谅解书。这婚,必须离。”
最后两个字刚出口,黄群星突然把协议揉成一团,狠狠砸在我脸上。
“离?你凭什么跟我离?”
“你家建材厂一半的客户是我介绍的!”
“去年你爸资金链断了,是谁找的投资人?是我!”
“没了我,你家厂撑不过一个月!”
我挣开他的手:“那是我爸凭实力谈的合作,不是靠你施舍!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刚要继续骂,季雯突然跳起来,扑到黄群星怀里,哭唧唧地拽他胳膊:“我说兄die,你别跟嫂子吵了。都怪我,要是我当初没记错支撑点,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嫂子要怪就怪我,别跟群星哥离婚好不好?”
“你看看雯雯多懂事!再看看你?除了跟我要客户要资源,还会什么?要不是看你家有点用,我根本不会娶你!”
“我家有用?”
“那你昨天看着‘我爸’被埋在下面,还教季雯看图纸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家有用?
“你看着她算错,二次坍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家有用?”
黄群星没接话,转而抓起桌上的现金:“这里有五十万,够你家周转一阵了。离婚的事,你别再提。你爸的后事,按我说的办。明天就火化,别办什么灵堂,浪费钱。”
“我不要你的钱。灵堂我已经办了,明天就办葬礼。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来送‘我爸’最后一程。要是不来,我就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告诉你设计院的客户!”
“你敢威胁我?”
“秦媛,你别忘了,你爸的建材还在我负责的几个工地上用着。我要是跟甲方说,你家建材质量有问题,你爸的厂马上就得黄!”
“你试试。”
我点开手机录音。
“你要是敢动我家厂,我就把这个录音发给所有甲方,让他们看看,你这个‘资深设计师’,是怎么让没资质的人指挥救援,怎么毁证据的!”
黄群星盯着我的手机,脸色巨变。
他突然冲过来想抢,我妈从灵棚里出来,一把拦住他:“黄群星,你别太过分!这里是灵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灵堂?”
“一个死人的破地方。”
“我看你家就是想趁机讹钱!”
这话彻底激怒了我妈。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家媛媛跟你结婚两年,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这么说她爸!你还是人吗?”
季雯拽了拽黄群星:“群星哥,别吵了,警察要是来了就麻烦了。咱们先走吧,等嫂子想通了再说。”
“行,我走。但秦媛,你给我记住,这事没完!你不撤回离婚,不签捐献协议,我跟你家没完!”
风又灌进来,吹得白布晃了晃。
我走到灵棚前,掀开布帘,看着盖着白布的遗体,小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但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白死。”
晚上,律师来家里整理证据,把录音、工人证词都做了证据存档。
他说,等警方立案后,这些足够让黄群星和季雯承担法律责任。
我坐在灵棚旁,守着蜡烛,直到天亮。
九点刚过,门口就传来踹门声。
05
黄群星带着季雯和两个黑衣男人,拎着啤酒烤串冲进来,啤酒罐“啪”地砸在供桌上。
“秦媛,跟我耗是吗?”
“行,今天兄弟几个都来了,当着死人的面,咱们耗!”
我冲过去想赶他们走。
黄群星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甩到一边:
“秦媛,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岳父的灵堂,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谁敢动我女儿?”
我爸拎着公文包站在门口,西装上还沾着工地的土。
黄群星的动作瞬间停住,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我爸,像见了鬼。
“你。你怎么没死?”
这话一出口,全场都静了。
我爸往前走了两步,把一张工牌扔在黄群星面前。
工牌上“黄富强”三个字磨得发亮。
背面还贴着他去年拍的证件照。
头发梳得整齐,蓝色工装领口扣得严实,是他一贯的样子。
谨小慎微,勤勤恳恳
“你说谁死了?”
“我那天去工地送咸菜,刚到门口就接到厂里的电话,根本没进施工区。你埋的,是你亲爹黄富强!”
黄群星盯着工牌,又猛地转头看看我爸。
我爸叹了口气。
“富强这辈子,太苦了。小时候穷,长大了养儿子,到老了还想着帮儿子干活。最后死的这么惨,可怜啊。”
他整个人都僵了,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很大,嘴里喃喃着:“不是,不是你爸,怎么回事?!”
他的手开始抖,拿起工牌摔在地上:
“不可能!这不是我爸!我爸在老家!他怎么会来工地?”
“你爸几个月前就来工地打工了!”
张叔冲过来,指着黄群星的鼻子骂。
“老黄怕影响你工作,没敢告诉你!他发现工地有裂缝,托我跟你说了好几次,你却让我别多管闲事!现在,你居然连自己爹也认不出来了!”
黄群星踉跄着后退,撞在供桌上,碗摔在地上碎成渣。
他看着我爸,又看看地上的工牌。
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
“不对。不对。你说你爸来送咸菜。那埋在下面的应该是他。怎么会是我爸?”
“因为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我走过去。
“你让季雯指挥救援,不是因为她会,是因为你想让她练手!”
“你逼我签谅解书,不是怕我爸白死,是怕我告你非法用工、草菅人命!”
“你连自己亲爹的手都认不出,还配当儿子?”
季雯吓得躲到门口。
她小声嘟囔:“我,我早上看到一个老头进来送东西,以为是嫂子她爸,我哪知道是叔叔啊,群星哥,我不是故意的。”
“你闭嘴!”
黄群星突然站起来了。
他死死拽住季雯的头发。
“是你!”
“是你说死的是秦媛她爸!”
“是你害死了我爸!”
季雯哭着挣扎:
“我有什么错?是你让我指挥的!是你让我烧裂缝记录的!你现在想甩锅给我?”
两人扭打在一起,啤酒罐、烤串撒了一地。
我站起来,走到黄群星和季雯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别打了。”
黄群星停下手,转头看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
“黄群星,”我打断他。
“你爸死了!他是被你和季雯害死的。”
“你以为是我爸,就敢让季雯救。”
“没想到是你自己爸吧?”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记者们冲进来,相机“咔嚓”响个不停。
是我爸提前联系的。
“黄先生,请问你知道死者是你亲爹后,有什么想说的?”
“你让无资质的人指挥救援,是不是早就知道工地有裂缝?”
“你和季女士是到底是什么关系?是用兄弟做挡箭牌吗?”
记者的追问不停。
黄群星突然冲过来跪在我面前:“老婆,你别闹!这是误会!是意外!你把录音删了,我们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躲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喂,警察吗?我要报警,工地发生坍塌事故,有人死亡,涉嫌违规操作!”
我看着那块工牌。
那个笑着跟我说“媛媛,下次回家我给你带老家的苹果”的老人,现在就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说话了。
而他的儿子,我的丈夫,却因为所谓的“兄弟情”,让一个不懂建筑的人来主导救援,亲手把他推向了死亡。
手机里传来警察的声音:“您好,请问具体位置是?”
我报出地址,挂了电话,蹲下来,捂住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黄群星的脸彻底垮了,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我,浑身发抖,眼神里全是绝望。
他推开季雯,想往门口跑,却被律师拦住:
“季先生,你涉嫌妨碍救援、销毁证据、过失致人死亡,现在不能走。”
“滚开!”
黄群星想踹律师,却被赶来的警察按住。
手铐“咔嗒”锁在他手腕上时,他疯了一样喊:
“不!我爸没死!”
“那不是我爸!你们弄错了!”
警察拿出殡仪馆的身份核对记录,拍在他面前:
“黄富强,男,62 岁,工地临时工,DNA 比对一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季雯见势不妙,想偷偷溜走,却被张叔拽住:“你也别想跑!你指挥错了害死老黄,还烧证据,警察也得带你走!”
06
公公的葬礼办完,律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秦媛,赶紧来警局,黄群星翻供了,还把责任推给你。”
警局调解室里,黄群星梗着脖子:
“我没让季雯指挥!是秦媛!”
季雯坐在旁边,眼睛哭肿了。
黄群星见我进来,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指着我嘶吼:“是秦媛!她早就知道埋的是我爸,故意不告诉我!她爸上周还来工地见过我爸,肯定认得出人,就是想借我的手害死他!”
他猛拿出一张监控照片:
我爸和黄富强站在工地门口,手里还提着咸菜罐。
“你看!他们早就认识,就是设局害我!”
我还没开口,律师已经将一份银行流水拍在桌上:“这是黄群星案发前一天的转账记录,给季雯转了2万元,备注是‘记录保管费’。如果是设局,请问你为何要花钱让季雯藏证据?”
季雯的手不自觉摸向包。
警察立刻上前按住她,从包里搜出一张残缺的纸。
“上面有黄群星的签字审批,日期是案发前一周,写着‘暂不维修,避免影响工期’。难道,这也是秦小姐设局?”
黄群星语气软下来:“是、是季雯逼我签的!她威胁我要曝光我们的关系。”
“你胡说!”
季雯崩溃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记录。
“警察同志看!他说‘雯雯,你装成我兄弟留在身边,等秦媛签了谅解书,我就跟她离婚娶你’!记录是他让我藏的,说‘出事就推给秦媛家’!”
“黄群星,证据都在,你还想抵赖?”警察厉声道。
“还有,我们查了季雯的档案,她连建筑从业资格证都没有。”
黄群星的脸青了。
他转向季雯:“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来设计院混,要不是你算错支撑点,我爸能死?你就是个扫把星!”
“是你拉我来的!”季雯跳起来,漂亮的美甲挠向黄群星的脸。
“现在出事了,你倒怪我?当初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扫把星?”
两人扭打在一起,椅子被撞得哐当响。
警察脸色沉下来:“黄群星,你明知工地有安全隐患,还不整改,反而让无资质人员指挥救援,已经构成重大责任事故罪。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警察又问我:“秦媛,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我从包里掏出黄群星逼我签的谅解书。
上面“秦爱国”三个字还歪歪扭扭的。
证据链全了。
黄群星瘫在椅子上。
我站起身:“现在,你该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刚走到警局门口,就见到一个穿黑外套的女人正来回走,眼睛红红的。
看见我,她猛冲过来:“秦媛?快给我儿子写谅解书!他不能坐牢!”
07
是黄群星的母亲,王秀兰。
结婚那天,她穿得整整齐齐,笑着给我塞红包,说“媛媛是个好姑娘”。
现在,她的指甲狠狠掐进我肉里,力道大得吓人。
“你松开。”
“谅解书,我是不会写的。”
“你凭什么不写!”
王秀兰的声音尖起来,引着路人往这边看。
“我家群星是好孩子!都是被你逼的!”
“要不是你不签字,他能犯事?”
“老头子死了是他命不好,关我儿子什么事!”
她在胡搅蛮缠。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录音。
是黄群星在审讯室的坦白:“墙体裂缝我早知道,没修,怕耽误进度。我想让秦媛顶罪。”
王秀兰僵住了。
她抢过手机想删,律师不疾不徐,伸手拦她:
“王女士,这是警方备案的证据,你删不了。而且,黄群星的罪行是他自己做的,和秦小姐无关。”
王秀兰的肩膀垮了,蹲在地上哭:
“我家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坐牢了,我和他爸,不对,他爸已经没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我,“富强的遗体呢?我要见他!”
老周走出来,手里拿着遗体确认单:
“王女士,先确认遗体吧。确认完,我们再谈其他的。”
我们跟着老周往停尸间走。
走廊的灯很亮,照得地面反光。
王秀兰的脚步越来越慢,嘴里念叨着:“不可能是富强。他那天还跟我打电话,说买完化肥就回家。”
停尸间的门被推开,冷气扑面而来。
黄富强躺在白色的被单下,身形佝偻,和我上次见他时一样。
老周掀开被单的一角。
露出那件灰衬衣。
王秀兰的手指抖得厉害:“这是他的衣服。”
她突然哭出声,趴在遗体旁:“富强!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去工地!你告诉我啊!”
我站在门口,没进去。
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黄富强偷偷跟我说的话:“媛媛,别让你阿姨知道我来干活,她身体不好,怕她担心。”
他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遗体确认无误,”老周拿出笔,递给王秀兰,“签字吧。后续火化,我们会帮你联系殡仪馆。”
王秀兰接过笔,手颤得写不成字。
我走过去,扶着她的手,帮她把名字签在确认单上。
走出停尸间,王秀兰拉着我的手,声音软下来:
“媛媛,算阿姨求你了,你就给群星写份谅解书吧。他还年轻,坐了牢,这辈子就毁了。阿姨给你磕头了!”
她说着就要跪,我赶紧扶住她:“阿姨,不是我不帮,是黄群星的错,不是一句‘原谅’就能过去的。”
“你丈夫,他是因为黄群星不管墙体裂缝,才被压在下面的。黄群星不仅不认错,还想让我顶罪,让工人串供。这些事,你知道吗?”
王秀兰嘴唇哆嗦着:“他,他真的做了这些?”
王秀兰踉跄着后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纸边都磨得起毛:
“这是富强给我写的信。他说一天能挣一百五十块,让我别担心。”
她的声音发颤,眼泪砸在信纸上。
“‘群星工地活不累’。我要是早知道,我肯定拦着他啊!”
“媛媛,我之前糊涂,护着那畜生。可富强这辈子没享过福,到死都在为他儿子着想,那畜生却连他爹都认不出!”
她转身往警局冲。
“我要去作证!我要告他!告他害死自己亲爹!”
08
庭审。
最后季述时,黄群星突然对着我跪下来:
“秦媛,我错了。我不该让雯雯指挥,不该逼你签谅解书。你能不能原谅我?我想出去给我爸上坟。”
“求求你。”
我看着他,心里很平静:“你该求原谅的,不是我,是我公公。是你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是你到最后都没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头垂下去。
法官最终宣判:“被告人黄群星,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妨碍作证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被告人季雯,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帮助毁灭证据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听到判决结果,我松了口气,眼泪掉下来。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老黄可以安息了。”
走出法院,阳光照在脸上,很暖。
我爸递给我一个磨得发亮的铁盒,里面是黄富强生前用的卷尺,刻度上还沾着水泥印。
是张叔从工地仓库里找回来的。
“老黄以前总跟我说,‘干建筑的,手里的尺子不能歪,心里的秤更不能歪’。”
我爸的声音有点哑。
回到建材厂,妈正把一块新做的“诚信经营”牌匾挂在门口。
之前被黄群星威胁“不签谅解书就断了”的老客户,这会儿正提着水果上门:
“秦老板,我信得过你们家。”
“就冲你们不包庇坏人,不昧良心!”
“以后我们工地的建材,只从你家订!”
我去了公公的墓前。
我把判决结果告诉了他,放了束他喜欢的野菊花。
“你看,正义没有迟到。你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