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文学
一个绿色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3章

雨后的宸国市像被水洗过一般,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斜斜地洒在苏宅的青瓦上,给古老的瓦顶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浅金。苏晚栀站在工作室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绿茶,玻璃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可她的目光却飘向远方的天际线,没有半点焦点。

过去几天的画面像电影片段似的在脑海里回放:拍卖会上他举牌时的张扬、美术馆里听她讲古画时的专注、博物馆里被质疑时的冷静、最后在苏宅客厅坦诚认错时的疲惫……裴御霆,这个她最初以为“一眼就能看透”的纨绔子弟,却像一本翻不完的书,每多接触一页,就会发现新的、令人费解的侧面。

“小姐,有您的信。”周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老管家特有的温和,打断了她的沉思。周伯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缘裁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他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送来的,说是裴先生那边的人,信封上没署名,只写了‘苏小姐亲启’。”

苏晚栀回过神,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就知道这是上等的牛皮纸,厚实质感中带着细腻的纹路,不是普通快递会用的材料。她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白色卡片和一份装订精致的文件——文件用深蓝色的丝带系着,封面印着“裴氏基金会改革方案(最终版)”的烫金字体,看起来格外正式。

她拿起卡片,上面是裴御霆熟悉的字迹,刚劲有力,没有多余的修饰:

“苏小姐:

基金会改革方案已根据您的建议修改完成。附件是最终版本,供您留存参考。

再次感谢您的专业与勇气,帮我们避开了更大的风险。

裴御霆”

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刻意的讨好,甚至连语气都像在交接一份工作文件。这种保持着恰当距离的尊重,本该让她觉得安心,可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失落,像喝了一杯没加糖的绿茶,淡淡的苦涩在舌尖散开。

她甩了甩头,把这荒谬的情绪压下去,解开丝带,翻开那份改革方案。越往后看,她的眼神越惊讶——她上次在邮件里提出的建议,小到“增加基层修复师培训的实操课程”,大到“建立文物来源追溯的数字化系统”,几乎全被采纳了,甚至有些地方比她预想的更深入。比如她提议“邀请外部专家参与审核”,方案里直接写了“成立独立伦理审查委员会,成员包括文物局专家、高校教授及资深修复师,拥有一票否决权”,这在国内私人基金会里,还是首创。

方案最后,还夹着一份函件副本,是裴氏基金会发给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的咨询函,内容是征求文物收购和捐赠的国际最佳实践指南。函件末尾的日期,是她和裴御霆在博物馆见面的前三天——这意味着,裴御霆想改革基金会,根本不是因为她的质疑“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了规划,她的建议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不是最初的起因。

苏晚栀靠在椅背上,手里捏着那份方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原本以为,在这场“试探与交锋”里,她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是她一次次指出问题,推着裴御霆做出改变。可现在才发现,也许裴御霆比她想象的更有城府,更有远见,她看到的“改变”,只是他早已布好的棋局里,提前落下的一颗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工作台上,给那幅待修复的宋代花鸟图镀上一层金边。林薇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贯的活泼:“晚栀!我来啦!给你带了城南那家超火的桂花糕!”

苏晚栀收起思绪,笑着起身:“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吗?”

“今天下午没事,就过来找你聊聊天。”林薇把手里的糕点盒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咬了一口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对了,你知道吗?裴氏基金会那件事,居然有了转机!原本圈子里好多人等着看裴御霆的笑话,结果他这么一处理,反而赢了不少好评!”

苏晚栀坐在她对面,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桂花香在嘴里散开:“是因为他及时止损了吧?如果真等到捐赠仪式那天被揭穿,后果才严重。”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啊!”林薇放下茶杯,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我听我那个在裴氏集团工作的朋友说,基金会内部最近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负责文物收购的张诚被抓了,还有好几个高管被停职调查,其中一个是跟了裴家十几年的老臣子,据说还是裴老夫人当年一手提拔的!”

“连老臣子都动了?”苏晚栀皱起眉,有些意外。她知道,在这种家族企业里,“老臣子”往往代表着“根基”,动他们,很容易引起内部反弹,裴御霆这么做,胆子也太大了。

“可不是嘛!”林薇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八卦的兴奋,“我朋友说,本来还有几个老董事反对停职那位老臣子,结果裴老夫人亲自出面了,说‘基金会要想走得远,就不能护着蛀虫,规矩比人情重要’。你看,有裴老夫人撑腰,裴御霆才能这么雷厉风行!”

裴老夫人……苏晚栀心里咯噔一下。她听过这位传奇女性的零星传闻——裴家真正的掌权者,年轻时跟着丈夫打下家业,丈夫去世后,独自撑起整个裴氏集团,直到近几年才退居二线,但集团和基金会的重大决策,还是要经过她点头。如果连她都支持裴御霆的改革,那这件事就不是裴御霆的“个人行为”,而是裴家整个家族的战略调整。

这个认知让苏晚栀对裴御霆的看法,又多了一层复杂。他或许真的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个沉溺于享乐的富二代,他的“玩世不恭”,可能只是一种保护色,或者是他在家族博弈里,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送走林薇后,苏晚栀回到工作室,想继续修复那幅宋代花鸟图。可手里的毛笔刚碰到绢面,思绪就又飘到了裴御霆身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这一切,是真的想保护文物,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叹了口气,放下毛笔,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决定——拿起手机,给裴御霆发了一条短信:“改革方案已阅,内容很完善,考虑得很周全。预祝顺利实施。——苏晚栀”

短信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种主动联系,会不会显得太冒失?会不会让他误会,她已经放下了防备,甚至对他有了别的想法?

可没过两分钟,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裴御霆的回复。内容出乎意料的简洁,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语气:“感谢认可。目前正在落实伦理委员会的成员名单,后续实施过程中,欢迎您监督指正。——裴御霆”

没有趁机套近乎,没有额外延伸话题,更没有暧昧的试探,就像回复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这种克制,反而让苏晚栀更好奇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能在“轻浮浪子”和“严肃企业家”之间,切换得如此自然?

几天后的傍晚,苏晚栀应邀参加一个小型学术研讨会,主题是“宋代文物的保护与修复”。会议在市图书馆的会议室举行,来的都是业内的专家和学者,气氛很专业。会议结束后,几位相熟的同行提议,去附近的茶馆继续交流,苏晚栀想着能多学点经验,就跟着去了。

茶馆是老式的中式风格,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讨论着宋代瓷器的釉色修复技术,聊得正热闹时,茶馆的门被推开了,风铃“叮铃”响了一声,裴御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休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的两颗扣子解开着,少了几分商务场合的严肃,多了几分随性。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子,随即就恢复了平静,朝着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跟他同行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位是苏晚栀非常敬重的老教授——张教授,国内著名的石窟艺术专家,苏晚栀读研究生时,还听过他的课。

“晚栀,你也在啊!来得正好!”张教授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招手,“我们正在说筹建西北文物保护基金会的事,裴先生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赞助人。你前几年不是在西北做过石窟修复的志愿者吗?对那边的情况熟悉,过来给我们提提意见!”

苏晚栀犹豫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裴御霆。他冲她微微点头,眼神里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对专业话题的期待。她定了定神,走过去坐下,开始跟大家聊起西北石窟的现状——那里的壁画因为气候干燥,很多都出现了剥落;当地的修复师缺乏专业设备和培训,很多问题都只能靠经验处理……

让她意外的是,裴御霆在整个讨论过程中,表现得非常专注。他没有打断别人,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提出的问题也都切中要害,比如“西北的气候特殊,现有的修复设备能不能适应低温干燥的环境?”“当地的文物保护站资金缺口大概有多少,需要分阶段投入吗?”,完全没有平日那种玩世不恭的影子。

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裴御霆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参与度——既不喧宾夺主,也没有沉默旁观,每次开口,都能贡献有价值的见解。结束时,他看着苏晚栀,语气诚恳地说:“苏小姐,您提到的西北石窟修复师培训问题,我们会重点考虑。等基金会的初步方案完成后,我会让人把文件送到您的工作室,想请您帮忙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您在西北的实践经验,对我们来说非常宝贵。”

这番话说得自然又真诚,没有任何刻意讨好的痕迹,就像在跟一位值得信赖的同行交流。

众人散去时,外面已经黑透了,街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裴御霆很自然地跟她并肩走出茶馆,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吹起了苏晚栀耳边的碎发。

“我没想到,您会对西北文物保护感兴趣。”苏晚栀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好奇。西北的石窟大多在偏远地区,条件艰苦,很少有私人基金会愿意关注那里,更别说投入大量资金了。

裴御霆看着前方的路,脚步不急不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深沉:“之前基金会出的事,让我明白文物保护不能只盯着那些‘值钱’的顶尖艺术品,那些藏在边缘地区的文化遗产,同样需要被关注。它们就像散落在角落里的珍珠,虽然不显眼,但同样珍贵。”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苏晚栀,眼神里闪过一丝柔软的怀念:“而且,我母亲生前最关心的就是西北石窟的保护。她是个艺术史教授,研究的就是北魏至唐代的石窟壁画,年轻时还去敦煌做过两次考古调查。”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苏晚栀微微一怔。她从未听说过裴御霆的母亲,只在偶尔的新闻里看到过“裴御霆幼年丧母”的字眼。她没想到,这位看似与文物保护毫无关联的富二代,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提到了您的伤心事。”苏晚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都过去很多年了。”裴御霆摇摇头,语气恢复了平静,“如果她还在世,看到有人愿意为西北石窟做事,应该会很高兴。而且我想,她要是认识您,肯定会跟您很聊得来——你们都对文物有股执着的劲儿。”

苏晚栀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怀念。这个瞬间的柔软,比她见过的所有“专业”“从容”“张扬”都更加真实,像一块被包裹在硬壳里的软糖,突然露出了甜糯的内里,让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路边,是裴御霆的车。他走到车门边,为她拉开车门,动作自然又绅士,没有任何刻意的做作:“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期待下次能再跟您请教西北文物保护的事。晚安,苏小姐。”

“晚安,裴先生。”苏晚栀弯腰坐进车里,看着他关上车门,才松了口气。

车子缓缓驶动,苏晚栀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流逝的夜景——街边的商铺亮着灯,行人三三两两地走着,偶尔传来笑声。她的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今晚看到的裴御霆,专业、深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她最初印象里那个“只会用钱砸人的纨绔子弟”,简直判若两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说,这些不同的面貌,都是他复杂人格的一部分?

回到苏宅时,已经快十点了。周伯还在客厅等着,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您回来啦?晚饭给您热在厨房,要不要现在吃点?”

“不用了周伯,我在外面吃过了。”苏晚栀摇摇头,看着老管家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有点累,上去休息一下就好。”

她走上二楼,却没有回卧室,而是转身走进了父亲生前的小书房。这里还保持着父亲在世时的样子:墙上挂着她和父亲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笑得温和;书架上摆满了艺术史书籍,有些书的封面上还留着父亲的批注;书桌上放着一支父亲常用的钢笔,笔帽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包浆。每次心里乱的时候,她都会来这里,仿佛只要待在这个充满父亲气息的空间里,就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苏晚栀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中国石窟艺术研究》,这是父亲最爱的书,书页里夹着很多他手写的笔记。她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心里忍不住想:如果父亲还在,他会怎么看待裴御霆?会觉得这个男人值得信任吗?会建议她继续保持距离,还是试着去了解?

没有答案。只有窗外渐起的风声,“呼呼”地吹着,像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那些理不清、剪不断的思绪。

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栀子花。经过几天前的雨水浇灌,栀子花又开了几朵,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不再急于给裴御霆下结论,也不再刻意抗拒和他的接触。就像修复文物一样,不能只看表面的裂痕,要慢慢剥开层层包裹,才能看到最真实的内里。时间会揭示真相,事实会给出答案。

这个决定让她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释然感,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着神经,保持着戒备,可以更开放地去观察、去理解这个复杂的男人。

苏晚栀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给裴御霆写邮件。她把自己在西北做志愿者时的经历、当地文物保护的痛点、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一条一条地写下来,还附上了几个靠谱的当地文物保护站的联系方式。这不是为了讨好他,也不是为了试探他,只是出于对文物保护事业的热情,和作为专业人士的责任。

写完邮件,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重要信息,然后点击了“发送”。

屏幕上跳出“邮件已发送”的提示时,苏晚栀的心情平静而坚定。无论裴御霆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她都会坚守自己的专业和原则,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或态度而改变。但如果他真的像现在表现的这样,想为文物保护做些实事,她也愿意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像对待任何一位同行一样,和他并肩作战。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洒在苏宅的每个角落,给古老的宅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在这静谧的夜晚,某些曾经坚固的防备正在悄然松动,某些微妙的联系正在慢慢建立。

苏晚栀关掉电脑,走到书架前,把那本《中国石窟艺术研究》放回原位。她知道,她和裴御霆之间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