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里的时间粘稠而缓慢，如同凝固的污血。
雷恩的威慑和老者的低语暂时为楚灵尘划出了一小片安全的真空区，但那些黑暗中投来的目光依旧冰冷而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骨片，一遍遍刮擦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蜷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信息。
通过断断续续的交谈、咒骂和梦呓般的低喃，他逐渐拼凑出一些破碎的认知：
这里被他们称为“牲口棚”，是法老域最底层的囚笼之一，关押的大多是触怒了上层、或是负债累累无力偿还、以及像他这样被强行抓来的“消耗品”。而耶路埃所谓的“选拔”，就是从这些“牲口”里，挑出最凶狠、最耐活、或者最倒霉的几个，组成所谓的“远征队”，前往那片被称为“骸骨荒原”的绝地，执行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寻回初代法老被盗的头颅。
骸骨荒原……光是这个名字，就让这些亡命之徒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楚灵尘的目光悄悄扫过同室的囚犯。
那个名叫雷恩的巨汉，呼吸间胸口有规律的起伏，皮肤下仿佛有微弱的光晕流转，尤其当他偶尔烦躁地握紧拳头时，周围的空气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浪。楚灵尘模糊听到一个词——“星髓境”？这似乎是某种修炼体系的称谓。
角落里那个精瘦如柴、眼神阴冷的男人，代号似乎是“影爪”。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阴影最浓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偶尔移动时，速度快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手脚上的镣铐似乎对他影响极小。
另一个满脸凶悍，下巴异常宽阔结实，正在用牙齿狠狠撕扯着黑硬食物的家伙，被人叫做“铁颚”。他啃咬那石头般的食物时，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真正的骨头。
还有那个之前开口的老者，别人叫他“老狗”。他总是缩在角落，一副昏昏欲睡、人畜无害的样子，但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和狡黠。他似乎很懂得如何在这里生存。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人，气息或沉稳、或狂暴、或诡异，显然都并非善茬。
楚灵尘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耶路埃把他和这些人扔在一起，与其说是“选拔”，不如说是一场养蛊。他这副脆弱的身板，在这里就像扔进狼群的羔羊。
必须做点什么。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避开地上的污秽，目光落在了那块被扔在石板上的、黑硬如石的食物上。极度的虚弱和饥饿感灼烧着他的胃袋。他需要能量，需要恢复哪怕一丝力气。
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块食物。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食物的瞬间，一道劲风猛地袭来！
啪！
一只穿着破烂皮靴的脚狠狠踩在了那块食物上，将其碾进污浊的干草里。
楚灵尘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充满恶意和戏谑的眼睛。是另一个身材中等、脸上带着刀疤的囚犯，他正咧着嘴，享受着楚灵尘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和愤怒。
“怎么，‘天选之子’也吃这种猪食？”刀疤脸嗤笑着，脚下又用力碾了碾，“想要？爬过来，学两声狗叫，爷赏你！”
囚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雷恩闭着眼，仿佛没看见。影爪冷漠地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铁颚继续啃着他的东西，毫不在意。只有老狗，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戏码。
楚灵尘的手指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屈辱和无力感像毒藤般缠绕上来。
但他没有发作。脑海里残留的某种本能告诉他，冲动和愤怒在这里毫无用处，只会死得更快。
他缓缓松开了手，低下头，向后退缩，仿佛真的被吓住了，放弃了。
刀疤脸得意地哼了一声，觉得无趣，挪开了脚。
然而，就在楚灵尘低头的瞬间，他的余光死死锁定了那块被踩踏过的、沾满污秽的食物。他在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囚室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闷。刀疤脸晃悠到了另一边。
机会！
楚灵尘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一种近乎扑跌的速度，猛地向前一探手，抓起那块沾满污垢的黑硬食物，迅速缩回角落，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然后将食物死死攥在怀里。
他的心脏狂跳，仿佛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刀疤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来，见楚灵尘蜷缩着一动不动，啐了一口，也没再理会。
楚灵尘背对着所有人，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食物上最明显的污物，然后开始用牙齿艰难地啃咬。
硬，非常硬，味道恶劣得像是在咀嚼掺了沙子的木炭，并且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
但他没有停下。他小口却急促地啃咬着，吞咽着，每一口下咽都刮擦着喉咙，带来痛楚，却也带来一丝丝微弱的力量感。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这一切，才能摆脱这该死的“天选”枷锁，才能……找到记忆中那抹桃红色的答案。
就在他机械地啃食着那令人作呕的食物时，囚室那厚重的牢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不同于骨甲卫士那沉重僵硬的步伐，这次的脚步声更加杂乱，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嚣张和野蛮。
牢门上的机关再次被拧开。
刺耳的声音让所有囚犯都抬起了头，目光投向门口。
门被推开，几名穿着皮质护甲、手持带着尖刺棍棒的狱卒走了进来。他们眼神凶悍，扫视着囚室里的众人，如同在打量笼子里的牲畜。
为首的一个头目，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牲口’们，醒醒了！大祭司有令，选拔开始！”
“都给我滚出来！让上面的大人们看看，你们这些渣滓里，有没有还能用的货色！”
囚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而肃杀。
雷恩猛地睁开眼，眼中灼热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缓缓站起身，镣铐哗啦作响，如同一头被唤醒的凶兽。
影爪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囚犯们的阴影之中。
铁颚扔掉了手中的骨头，舔了舔嘴唇，眼神变得更加嗜血。
老狗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楚灵尘握紧了手中只剩一小块的食物，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选拔……开始了。
他将被驱赶着，走向一个未知的、注定充满血腥的舞台。
耶路埃的身影仿佛就在高处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而那抹桃红色的谜团，此刻显得更加遥远而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