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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药谷的修复工作持续了数日。

半夏和南星带着几个沉默的木傀儡清理着谷口的狼藉,被破坏的阵法节点需要逐一修补,毒花毒草被践踏焚毁的部分也需要重新栽种培育。整个山谷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药草清苦气混合的气息,提醒着人们那一夜的惊险。

苏棠被变相地禁足在了漱玉轩附近。

那夜之后,虽然晏回春没有明确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但无论是半夏送饭时的欲言又止,还是南星巡逻时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复杂情绪的目光,都让她明白,那场突如其来的援助,并未换来更多的信任,反而可能引发了更深的猜忌。

她的行动范围被无形地收缩了。以往能探索的谷中边缘地带,如今再去,总会“恰好”遇到南星,或者触发某些之前未曾激活的警示小阵。她试了一次,便不再尝试。

心口的蛊印,似乎也进入了某种“静默期”。

另一端传来的碎片化感知变得极其稀少且模糊,仿佛被刻意屏蔽了一般。那种无时无刻的窥探感减弱了,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又生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失去某种背景音般的不适应感。另一端沉寂如深潭,她无法再凭借它感知到晏回春的状态和情绪。

这种彻底的“断联”,反而让她心里有些没底。他是在疗伤?还是在酝酿什么?那夜他最后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和那句“更有用”的评价,像一根刺,轻轻扎在她心头。

她尝试像过去一样修炼,与花草沟通,却发现自己的心绪难以完全平静。生机之力的运转依旧顺畅,但在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和躁动,仿佛被那夜的杀戮和后续的沉寂无形中影响了。

五天后,傍晚。

夕阳给药谷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薄纱,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肃杀之气。

苏棠正坐在窗前,对着一局残棋发呆,棋谱是晏回春上次留下的。她试图推演,却发现心浮气躁,总是无法集中精神。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苏棠脊背微微一僵,没有回头。能这样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的,只有一个人。

晏回春的气息似乎已经完全平复,冰冷沉寂,如同深冬的寒潭,感受不到丝毫受伤或虚弱的迹象。他走到她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扫过棋盘。

“心不静。”他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苏棠沉默着,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晏回春也没有追问,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角。很寻常的一步,却瞬间盘活了苏棠苦思良久的一片死棋。

“你输送生机之力时,很大胆,也很……浪费。”他忽然转了话题,声音平铺直叙,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十成力,有七成都逸散浪费了,若非我自身底子尚可,及时吸纳,反倒可能被你那股蛮力冲伤经脉。”

苏棠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她没想到他会直接提起那夜的事,更没想到会是这种技术层面的评价。她当时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控制精度?

“我……并未学过如何精准输送力量给人。”她垂下眼,声音干巴巴的。

“看出来了。”晏回春语气依旧平淡,“空有宝山,而不善用。”

他又落下一子,然后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那目光不再是那夜的锐利探究,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

“想学吗?”

苏棠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控制你的力量。”晏回春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更高效地利用它,无论是用于疗愈,还是……其他用途。你如今的使用方式,粗劣得令人无法直视。”

苏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教她?为什么?

陷阱?试探?还是那夜她的“援助”,真的换来了些许……改变?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她警惕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条件是什么?”她不相信他会如此好心。

晏回春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她的直接,又像是别的什么。

“你还能付出什么?”他反问,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她的心口,“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直接取用的?”

苏棠的脸色白了一分。是啊,她身中蛊毒,生死皆操于他手,确实没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

“那你为什么……”

“因为浪费。”晏回春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不耐,“我看不惯。而且,一个更能掌控自身力量的‘糖心’,在某些时候,或许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而不是只会蛮干,差点帮倒忙。”

他的话刻薄而直接,将她的价值定义为“更有用的工具”,同时也点明了那夜她行为中的风险。

苏棠感到一阵屈辱,却又无法反驳。他说的,某种程度上是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这是一个机会,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学习更精细地控制力量,对她自身绝对有益无害。强大的力量,才是未来可能摆脱困局的根本。

“……我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很好。”晏回春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他站起身,“明日辰时,药圃东角。”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停留。

第二日辰时,苏棠准时来到药圃东角。

这里种植的大多是一些需要精细照料的灵植,对生机之力的反应最为敏锐。

晏回春已经等在那里,一身白衣,晨雾在他身边缭绕,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他面前放着两盆一模一样的、有些蔫头耷脑的“月影草”,这种草药对能量波动极其敏感,极易枯萎,也极易复苏。

“生机之力,并非蛮力灌输。”晏回春没有废话,直接开始,“感知它,引导它,如同溪流灌溉田亩,需知何处干旱,需多少水量,过犹不及。”

他示意苏棠将手放在其中一盆月影草上:“感知它的状态,告诉我它需要什么。”

苏棠依言照做,闭上眼睛,将一丝细微的生机之力探入月影草中。很快,她感受到了植株内部那种干涸、萎靡的状态。

“它……很渴,根须有些无力。”她描述着自己的感知。

“然后呢?”晏回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冷静得像一块冰。

“需要滋养。”

“多少?”

苏棠尝试着输出一丝力量。月影草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稍微舒展了一些。

“停。”晏回春命令道,“再看。”

苏停下输出,仔细感知,发现那月影草虽然恢复了些许生机,但内部脉络似乎被那一下冲击得有些紊乱,并未能有效吸收全部力量。

“过急,过猛。”晏回春一针见血,“你以为是在给水缸灌水吗?”

他走到另一盆月影草前,指尖泛起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晕,轻轻点在其根部。那光芒柔和而持续,如同涓涓细流,缓慢渗入。

苏棠屏息感受着。那盆月影草复苏的速度似乎慢一些,但那种复苏是从内而外的、平稳而扎实的,每一丝脉络都在贪婪而有序地吸收着养分,没有丝毫浪费和冲击。

不过片刻,这盆月影草变得精神抖擞,叶片翠绿欲滴,甚至比旁边那盆被苏棠滋养过的显得更有生命力。

“看清了吗?”晏回春收回手,“控制,不在于量的多寡,在于精准和持续。你的力量本质极强,缺的是这份掌控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苏棠的“课程”开始了。

晏回春是一个极其严苛甚至堪称冷酷的“老师”。他言语简洁,直指要害,从不废话,也从不给予任何鼓励。苏棠稍有差错,便会引来他毫不留情的批评。

“散漫!”

“用力过猛,你想炸了它吗?”

“感知!用你的心去感知,不是用眼睛!”

“再来一遍。”

苏棠学得很吃力。她习惯了生机之力随着情绪自然流淌,如今要将其束缚、精细操控,如同让奔腾的野马学会跳盛装舞步,难度极大。

她常常因为精神力耗竭而脸色苍白,头痛欲裂。

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在这种高压式的训练下,她对生机之力的掌控力,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提升。她开始能感知到植物最细微的需求,能控制力量输出的强弱和节奏。

偶尔,在她特别疲惫或者屡次失败的时候,通过那沉寂已久的蛊印,她会感受到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波动——不是嘲讽,不是不耐,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某种“笨拙”尝试的细微反应?但她每次想去捕捉时,那波动又瞬间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不再试图去解读他。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到的、能让自己变强的机会。

同时,她也隐隐感觉到,晏回春在教导她的过程中,似乎也在通过她的反应和进步,观察和评估着什么。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是看一件有价值工具的眼神,只是在这审视之外,似乎又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一日,晏回春带来了另一样东西——一柄其貌不扬的黑色小刀,刀身却散发着一种吞噬生机的冰冷气息。

“这是‘噬生刃’,能轻易斩断生机。”他将小刀递给她,“试着,用你的力量,在一株铁骨藤上制造一个伤口,然后,再立刻用生机之力将其愈合。”

铁骨藤以坚韧著称,极难损伤,也更难愈合。

苏棠凝神,调动力量,艰难地在那坚韧的藤蔓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然后立刻运转生机之力进行修复。

这个过程比滋养植物难上数倍。她需要同时对抗噬生刃残留的死气和自己力量输出时不可避免的冲击。

失败了一次,两次,三次……

藤蔓上的伤口因为反复撕裂和拙劣的修复而变得有些难看。

晏回春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出言指点。

第四次,苏棠全神贯注,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那细微的伤口上,生机之力被她压缩成极细的一缕,小心翼翼地驱散死气,然后如同最灵巧的绣娘穿针引线般,一点点抚平创伤,连接断裂的纤维。

成了!

伤口完美愈合,甚至看不出丝毫痕迹!

苏棠松了一口气,额角已满是汗珠,但眼中却亮起一丝成就感的微光。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晏回春,仿佛期待着什么。

晏回春的目光从铁骨藤移到她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她眼中那丝尚未褪去的、因成功而亮起的光彩,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肯定,但这个小动作,却让苏棠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他转身,依旧冷淡地留下下一个任务:“明日,尝试同时对三株不同的受伤药草进行不同程度的修复。”

看着他离去的白色背影,苏棠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心口的蛊印,似乎微微温热了一下。

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彻底的沉寂,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流动的、如同冰封河流下隐约传来水流声般的模糊感知。

裂隙或许未曾弥合,但在这教与学的博弈试探中,似乎真的投下了一缕微光,照亮了彼此身上之前被仇恨和恐惧所掩盖的、其他的面目。

而这,究竟是好是坏?

苏棠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了。

日子在一种奇特而紧绷的节奏中流逝。晨雾未散时的药圃东角,成了苏棠的新战场。

晏回春的教学方式堪称折磨。他从不演示第二遍,要求却苛刻到极致。苏棠必须调动全部心神去感知他每一次力量运转时那细微如发丝的波动,去记忆他言语中偶尔泄露的、关乎能量本质的零碎信息。

“能量有形,亦无形。拘泥于形态,便落了下乘。”他曾冷眼看着苏棠试图将生机之力塑成丝线却屡屡失败后,漠然点评,“意念为先,力随心动。你想它是溪流,它便是溪流;你想它是春雨,它便是春雨。你的心,才是缰绳。”

这话玄之又玄,苏棠初时听得云里雾里。她尝试放空思绪,不再强行去“塑造”力量,而是去“想象”它应有的状态——温润的、绵密的、渗透的。

一次失败,两次失败……在她几乎要因精神力耗竭而晕厥时,那一直奔腾狂野的生机之力,竟真的在她意念的引导下,变得柔顺起来,如一层极薄极暖的雾气,缓缓笼罩住一株濒死的夜息花。

夜息花以夜间吞吐灵气、白日枯萎为特性,极难滋养。此刻,在那雾气的浸润下,它枯萎的叶片竟以缓慢但清晰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舒展开,恢复了一丝深沉的墨绿色泽。

成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微弱的欣喜同时击中苏棠。她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一只冰冷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晏回春收回手,目光落在彻底复苏的夜息花上,审视片刻,淡淡道:“勉强及格。”

只是及格?苏棠看着那株几乎算是起死回生的灵植,难以想象怎样的表现才能称得上“好”。

但她已学会不去反驳。他只是瞥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生机之力,夺天地造化。若仅止于救一株草,与寻常灵雨术何异?你的力量,当能一念生,一念死。”

一念生,一念死。

这六个字带着某种冰冷的重量,砸在苏棠心上。她隐约触摸到,他教给她的,绝非仅仅是救赎之道。那隐藏在精准控制下的,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关于创造与毁灭的法则。

她沉默地消化着这句话,以及这句话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

自那日后,训练的内容开始变得更加复杂和……诡异。

晏回春开始引入各种毒草毒株。他让她尝试用生机之力激发某种麻痹草的药性,使其瞬间达到极致,又让她在另一种腐蚀性的毒藤蔓延时,精确地遏制其生机,将破坏控制在一寸之内。

“毒与药,生与死,本是一体两面。”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狂暴的蚀骨花的毒性暂时封印,声音平淡无波,“最强的毒,往往需最精纯的生机催发;而最彻底的毁灭,有时亦能带来新生。譬如野火焚原,灰烬之下,孕育来年沃土。”

苏棠感到一种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是在教她救人,还是在教她如何更高效地杀人?或者,在他眼中,这两者本无区别,只是力量的不同应用?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晨光中,他侧脸线条冷硬,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手下那株被暂时驯服的蚀骨花,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那眼神里没有善恶,只有对某种“规律”的冷静探究和极致利用。

她忽然明白,他或许根本不在乎她学这些最终会用做什么。他在乎的,只是她能否掌握这种“应用”本身,能否将这具“糖心”躯体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惧,却又有一丝扭曲的兴奋。她在接触一种截然不同的、强大而冷酷的力量哲学。

训练间歇,她偶尔会试探着提出关于外界丹药或功法的问题,试图从中拼凑外界信息。晏回春有时会嗤之以鼻地点评几句,揭露那些功法丹药的粗陋之处;有时则会陷入短暂的沉默,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厌倦的情绪,然后不予理会。

通过这种方式,苏棠零碎得知,外界似乎正因某个上古秘境即将开启而风起云涌,各大势力明争暗斗不休。而药谷,则像是一个被遗忘在纷争之外的孤岛,隔绝了所有风雨——也隔绝了她。

这一日,晏回春带来了新的东西。不是植物,而是一块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石头,只有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细孔。

“这是‘吸灵石’,”他将石头放在她面前,“它能吞噬一切灵力,包括生机之力。你的任务,是将一丝生机之力送入石心,并维持它存在十息。”

苏棠愣住。这听起来简直不可能。生机之力也是能量的一种,如何能在专门吸收能量的石头内部存在?

“这做不到……”她下意识地说。

“做不到?”晏回春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的力量,若连自身形态都无法维系,轻易便被外物所噬,那与无根浮萍、待宰羔羊有何区别?不过是更为美味的饵食罢了。”

他的话再次刺痛了苏棠。她咬住下唇,不再争辩,将手按在吸灵石上。

第一次尝试,她输出的生机之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就被吸灵石吞噬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她自身都感到一丝力量被拉扯的虚脱感。

第二次,她加大了输出,结果亦然,只是被吸走的力量更多。

第三次,第四次……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吸灵石却毫无变化,依旧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靠近的能量。

晏回春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指点的意思。

苏棠几乎要绝望了。她感觉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他用来挫败她、提醒她自身渺小的又一个手段。

就在她精神力即将耗竭,准备放弃的那一刻,心口那沉寂许久的蛊印,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情绪,也不是感知,更像是一种……本能般的牵引?或者说,是另一端那深不见底的“冰面”下,对于她这种徒劳挣扎的、极其细微的共鸣?

她福至心灵,忽然想起了晏回春说过的话——“意念为先,力随心动”。

她不再试图“输出”力量,而是将所有意念集中,想象着那丝生机之力并非外来的能量,而是吸灵石“本身”就应该拥有的一线生机!她不是在对抗吸灵石的特性,而是在“赋予”它本该不存在的东西!

这个念头极其大胆,近乎妄想。

她凝聚起最后一丝心神,将一缕微弱到极致的生机之力,包裹在如此强烈的“赋予”意念中,小心翼翼地探向吸灵石。

没有遭遇之前那般狂暴的吞噬!

那丝力量如同最狡猾的鱼儿,滑入了石头的细孔,并在其内部艰难地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存在平衡!它依旧在被缓慢吸收,但速度大大减缓!

一息,两息,三息……苏棠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额头冷汗涔涔,全部意志都用来维持那丝力量的存在。

七息,八息,九息……

到了第十息,那丝生机之力终于彻底被吸灵石吞噬。

苏棠脱力般地向后踉跄一步,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做到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晏回春,眼中难以抑制地迸发出一丝亮光。

晏回春正看着她,眼神依旧是冷的,但在那片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极深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像是冰层下终于有鱼跃出了水面,虽瞬间回落,却留下了涟漪。

他伸出手,拿起那块吸灵石,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

下一刻,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绿色光点,竟然从吸灵石内部缓缓渗透出来,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次,才最终消散。

“尚可。”他吐出两个字,将吸灵石丢给她,“以后每日用它练习半个时辰,直至能维持一炷香。”

语气依旧平淡,但苏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总是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她接过那块变得有些不同的石头,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不仅仅是因为疲惫。

她忽然意识到,她刚刚可能触摸到了某种超越寻常能量运用法则的门槛。而晏回春,看似冷漠苛刻,却在她几乎失败时,通过那种玄之又玄的蛊印连接,给了她一丝近乎本能的、关于“意念”的提示?

这个猜测让她心惊肉跳。

他是在帮她?还是仅仅在确保他的“工具”不至于太快报废?

接下来的练习,苏棠更加拼命。她不再仅仅将训练视为任务,而是真正沉浸在对这种奇妙力量的探索中。她对生机之力的掌控日益精进,有时甚至能分出心神,感受到训练时晏回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评估,偶尔会带上一种极淡的、类似探究的兴趣,仿佛在看一个不断冒出惊喜的谜题。

这种变化微乎其微,却无法忽视。

这日训练结束,苏棠成功地在吸灵石内维持了生机之力近百息。虽然结束后几乎虚脱,但进步显著。

晏回春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一丛新栽下的毒棘旁,忽然开口:“你可知,那夜来袭的是何人?”

苏棠心中一凛,摇了摇头。她一直想知道,但从未敢问。

“是‘万毒宗’的人。”晏回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藏头露尾、专修毒功的下九流宗门。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药谷有异宝,想来碰碰运气。”

万毒宗?苏棠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们……还会再来吗?”

“短时间不敢了。”晏回春淡淡道,指尖拂过毒棘的尖刺,那乌黑的尖刺瞬间变得翠绿欲滴,随即又恢复原状,“总需要些蠢货,用性命来提醒世人,有些地方,不是他们该碰的。”

他话中的血腥味让苏棠沉默。

片刻后,他忽然转向她,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你那夜的选择,很聪明。落在万毒宗手里,你会被当成最上乘的毒鼎,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比而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这里,至少干净些。”

他的话像是夸奖,又像是警告,再次强调了她的处境。

但苏棠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他是在……解释?或者,是在变相地肯定她那夜的行为并非全然愚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操控力量后的微麻感。

“我只是……不想变得更糟。”她轻声道。

晏回春看了她片刻,忽然扔给她一个小玉瓶。

“恢复精神力的。”他语气重新变得冷硬,“明日若因精力不济导致训练出错,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离去。

苏棠握着那微凉的玉瓶,愣在原地。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温度。

她打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溢出,闻之便觉精神一振。是上好的丹药。

她倒出一粒服下,温和的药力迅速化开,滋养着她干涸的识海。

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力量,苏棠的心情复杂难言。

恨意仍在,恐惧未消。但在这日复一日的教与学、试探与博弈中,在那冰冷苛刻的言语和偶尔泄露的、意味不明的举动之间,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名为仇恨与恐惧的心墙,终究是在外敌叩门的冲击和这诡异共生的磨合中,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而光,无论其来源如何,一旦涌入,便再难彻底隔绝。

苏棠望着晏回春消失的方向,久久沉默。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吉凶未卜。但她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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