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沿着马路往回走。
背后,是他们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发作的叫骂声。
我知道,他们会妥协的。
因为,我已经从一个任他们宰割的羔羊,变成了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我没走远,就坐在路边荒凉的公交站台,等着鱼儿彻底咬死钩。
沉默持续了两个小时。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辆车里的场景——怒火,指责,绝望,发酵成一锅毒汤。
终于,电话来了,是我爸。
他的咆哮震耳欲聋:“你这个孽障,一千万!你怎么不去抢!”
我挂了。
几分钟后,我妈打来,声音是尖锐的哭腔和咒骂。
“我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我们哪还有那么多钱去填你这个无底洞!”
“那是你们的问题。”我冷冷打断她,再次挂断。
我听说,陆哲那天下午独自回了医院。
他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几乎不成人形的岑安,枯坐了一整夜。
所谓的爱情,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时,总能催生出最疯狂的赌性。
他终究是输给了自己的不甘心。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的到账短信。
一千万。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站在天桥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长串的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慷慨”地对待我。
也是他们走向地狱的,第一笔门票钱。
陆哲的电话紧随而至。
他的声音疲惫沙哑,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讨好。
“岑瑶,钱你收到了。机票已经订好了,头等舱,明天上午十点。”
“我们……在机场等你。”
我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我踩着高跟鞋,穿着新买的名牌连衣裙,戴着墨镜,像个去度假的明星,悠哉悠哉地出现在机场的VIP候机室。
他们一家三口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看到我,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妈妈和爸爸的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恨意和忌惮。
岑安嫉妒地盯着我身上那件她一直想买却断货了的裙子,脸色更加难看。
她拉了拉陆哲的衣角,声音虚弱又不安地问:“哲哥哥……她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陆哲的身体一僵,随即厉声呵斥她:“别胡说!这是救你命的唯一希望!”
岑安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这一家人,早已病入膏肓。
只有陆哲,他迎了上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瑶瑶,你来了。”
他想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我侧身躲开。
“别碰我,我嫌脏。”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摘下墨镜,看着他。
“陆大少爷,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们家的养女岑瑶,我是你们花重金请来救命的祖宗。”
“伺候得好了,岑安有救。伺候得不好……”
我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威胁,他看得懂。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我在宽敞舒适的头等舱里,喝着香槟,吃着空姐端上来的精致餐点,睡得无比安稳。
而他们三个人,就挤在不远处的经济舱里,忍受着狭小的空间和岑安因为病情折磨而发出的痛苦呻吟。
透过舱位的隔帘,我能看到妈妈和爸爸那两张写满了焦虑和疲惫的脸。
陆哲则不停地给岑安喂水,擦汗,轻声安抚。
曾经,我也曾这样高烧不退,躺在小小的床上。
可他们只是把我锁在房间里,扔给我几片退烧药,冷冷地说一句“别把病气过给安安”。
真是天道好轮回。
抵达瑞士后,我们入住了我指定的,苏黎世湖边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
我一个人住着视野最好的湖景套房。
他们三个人,则挤在楼下一间普通的标准间里。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逛街,购物,做SPA,品尝米其林餐厅。
我刷着陆哲给我的那张没有上限的黑卡,买下了一个又一个奢侈品包包和珠宝。
每一笔消费,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他们脸上。
他们不敢有任何怨言,甚至还要每天陪着笑脸,问我今天玩得开不开心,需不需要他们陪同。
我看着他们强颜欢笑,心里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
岑安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已经到了必须靠频繁透析才能维持生命的地步。
他们终于等不及了。
这天晚上,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到了我的套房。
“瑶瑶,”爸爸搓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急切,“你看,我们来瑞士也快一个星期了,安安她……她快撑不住了。”
“那个研究所,我们什么时候去?”
我放下手里的红酒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急什么?”
“我这几天联系了研究所的‘联络人’,人家说了,这种顶级的实验性治疗,不是菜市场买白菜,想做就能做的。”
我晃了晃手机,给他们看我伪造的聊天记录。
“首先,要证明你们的‘诚意’,需要向研究所指定的基金会,捐赠一笔‘科研经费’。”
“多少钱?”陆哲立刻追问。
我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
“欧元。”
五百万欧元。
折合人民币将近四千万。
这个数字,让三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变卖所有家产,加上陆哲挪用的公款,一共也才凑了两千万人民币。
现在,光是“敲门砖”,就要四千万。
“这……这不是抢钱吗!”妈妈尖叫起来。
“我们哪里还有那么多钱!”
我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那就没办法了。人家说了,这是硬性规定,一分都不能少。”
“毕竟,能让肾脏再生的技术,你们觉得应该值多少钱?”
我的话,让他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是啊,能救命的技术,在他们眼里,是无价的。
只要能救岑安,别说四千万,就是四个亿,他们也会想办法去凑。
“钱,我去想办法。”最终,是陆哲打破了沉默。
他双拳紧握,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我爸妈那边,还有些海外的资产,我去跟他们要。”
“只要能救安安,花多少钱都值。”
看着他这副为爱奋不顾身的模样,我差点笑出声。
真是感天动地。
可惜,感动的只有他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陆哲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是声泪俱下地哀求,还是用断绝关系的狠话来威胁。
总之,三天后,他通红着双眼告诉我,钱凑齐了。
一笔巨款,通过我设计的、由数个海外空壳公司组成的复杂路径,最终汇入了我指定的那个所谓“基金会”账户。
这个过程,完美规避了所有金融监管。
“钱已经捐了,”陆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现在,可以安排治疗了吗?”
我点点头,拿起手机,慢悠悠地“拨通”了那个“联络人”的电话。
我开着免提,用流利的英语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处理,听起来沉稳又专业。
那是我早就录好的一段音频。
“是的,捐款已经确认收到。”
“根据规定,在进行‘血液净化’治疗前,供体和受体都需要进行为期一周的‘系统稳定’疗程。”
“我们会派专业的医疗人员,每天到酒店为二位注射‘稳定血清’。”
“这个疗程的费用,是一百万欧元。”
“请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支付到指定账户。”
电话挂断。
房间里一片死寂。
妈妈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爸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像是死人。
又是八百万人民币。
陆哲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的血丝,像是要爆开一样。
“岑瑶,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我迎上他的目光,一脸无辜。
“陆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个传话的,人家研究所的规定,你冲我发什么火?”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联系他们问问。哦,对了,人家只跟我单线联系。”
“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放弃。就当我们来瑞士旅游了一趟,反正花的是你的钱,我一点都不心疼。”
我的话,再次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所有的怒火和怀疑,都化作了深深的无力。
他颓然地垂下头。
“……好,我去筹钱。”
这一次,他花的时间更长。
我听说,他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甚至签下了好几份利息高得吓人的私人借贷协议。
他把他自己,和他整个家族的未来,都赌在了这场我为他设下的骗局里。
当又一笔巨款到账后,所谓的“稳定疗程”开始了。
每天,都会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专业的“医生”来到酒店。
他们是我花钱雇来的外国留学生。
他们会分别给我和岑安注射所谓的“稳定血清”。
注射到我身上的,是生理盐水。
而注射到岑安身上的,是我特意“关照”过的,加了料的葡萄糖溶液。
那东西不会要她的命,但会让她的肾脏负担越来越重,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一周的“疗程”结束。
岑安已经虚弱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人瘦得脱了相,躺在床上,就像一具随时会断气的骷髅。
妈妈和爸爸每天以泪洗面,守在床边,嘴里不停地祈祷着。
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最后那场“血液净化”上。
这天,我接到了“联-络人”的最后通牒。
“治疗可以安排在明天。”
“但根据协议,在治疗开始前,需要支付最后一笔费用,作为‘设备损耗’和‘技术保密’的押金。”
“金额是……一千万欧元。”
八千万人民币。
当我说出这个数字时,陆哲整个人都垮了。
他瘫坐在地毯上,双目无神,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没有了……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他抵押了所有的一切,背上了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才凑够了之前的钱。
他已经被榨干了。
爸爸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这个扫把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他们串通好了来骗我们钱!”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几乎要窒息。
我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放手。”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我再说一遍,放手。”
“不然,我现在就走。岑安是死是活,都跟你们一样,是自作自受。”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颓然地后退了两步。
绝望,像一张大网,将他们牢牢困住。
就在这时,我“好心”地给他们指了最后一条路。
“其实,押金也不是非要现金。”
我看着他们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慢悠悠地说。
“我听‘联络人’提过一嘴,如果没有足够的现金,也可以用等价的资产做抵押。”
“比如,公司的股份,不动产的产权……”
“只要把这些东西的转让协议签了,他们就可以视作押金已经支付。”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抵押。等治疗结束,确认你们没有泄露任何技术机密,这些东西,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这是我为他们准备的,最后一顿晚餐。
他们没有任何怀疑。
或者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和怀疑的能力。
只要能救岑安,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陆哲联系了他远在国内的父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服他们签下了公司的股份转让协议。
爸爸和妈妈也把他们仅剩的一些房产,做了产权转移。
所有的文件,都通过传真,发到了我指定的律师事务所。
那家律师事务所,自然也是我的。
看着那些签了名的文件,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万事俱备。
只欠,最后的谢幕。
第二天,我们来到了那个所谓的“赫尔维西亚始祖研究所”。
它坐落在一座雪山脚下,风景优美。
这里其实是一家对外出租的,用来举办小型会议和活动的私人疗养院。
我花大价钱,包下了整个地方。
疗养院的内部,被我布置得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到处都是闪烁着不明光芒的仪器,和穿着白大褂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是我雇来的演员。
岑安被推了进来,躺在移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
她看着周围的一切,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芒。
妈妈和爸爸跟在旁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陆哲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期待。
我被带到了另一间准备室。
一个金发碧眼的“医生”走进来,他是我这次请来的“主演”,一个在好莱坞跑过龙套的十八线小演员。
他用专业的口吻对我说:“岑小姐,我们准备开始了。”
我点点头。
我们被推进了同一个“治疗室”。
中间是一台巨大而复杂的,我从电影道具仓库租来的机器。
各种线路连接着我和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岑安。
“医生”按下了开关,机器开始发出嗡嗡的运转声,上面五颜六色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看起来,真的像那么回事。
妈妈和爸爸,还有陆哲,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紧张地看着里面。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和期待。
就在这时,我向旁边的“医生”使了个眼色。
“医生”会意,他拿起对讲机,用英语说:“A-3区出现能量波动,我去检查一下。”
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玻璃窗外的那三个人,缓缓地坐了起来。
我拔掉了连接在我身上的那些毫无用处的管线和贴片。
然后,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我走到了那台嗡嗡作响的机器旁,拔掉了它的电源。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水,走到岑安的床边。
她惊恐地看着我,想说话,却因为虚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把水,一滴一滴,浇在了她的脸上。
“妹妹,感觉怎么样?”
“这场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大戏,还精彩吗?”
玻璃窗外,三个人疯了。
他们疯狂地拍打着玻璃,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那玻璃是特制的,隔音效果极好。
我只能看到他们扭曲的脸,和绝望的口型。
我走到玻璃窗前,与他们对视。
我拿出我的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我。
“大家好,我是岑瑶。我现在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疾病。”
视频里,我展示了一份日期最新的体检报告,上面每一项指标,都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正常”。
“哦,对了,那份HIV阳性的报告?我收买了一位手头拮据的清洁工,在我抽血那天,帮我调换了送去检验科的血样。一点小小的风险,换来一个完美的开局,不是吗?”
“至于赫尔维西亚始祖研究所,血液净化,天价血清……全都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
“你们打给基金会的钱,签的那些股份转让协议,现在,全都在我名下。”
“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报答你们吗?现在,我报答了。”
“我帮你们花光了所有的钱,毁掉了你们所有的一切。”
“这个结局,你们还满意吗?”
视频播放完毕。
我隔着玻璃,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爸爸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妈妈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而陆哲,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他一拳砸在玻璃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他看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声响。
脑海中一闪而过,是我曾经捧着亲手做的便当,在他公司楼下等了他一下午时,那双充满爱意又小心翼翼的眼睛。
悔恨像毒液般瞬间吞噬了他,原来他弄丢的,远不止是金钱和岑安。
病床上,岑安听到了所有的真相。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恐惧和悔恨而剧烈收缩。
她想尖叫,想咒骂,喉咙里却只能发出赫赫的漏气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四肢不自然地扭曲,那张因病痛而蜡黄的脸涨成了紫红色。
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跳动,然后归于直线,发出刺耳的长鸣。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玻璃窗外的我,看到了我嘴角那抹冰冷而灿烂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了,她所失去的一切,她所承受的痛苦,全都是自作自受。
在这极致的耻辱和绝望中,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岑安死了,死在了异国他乡的,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
爸爸中风偏瘫,后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妈妈受了巨大的刺激,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房子,车子,公司,地位,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因为拖欠疗养院的巨额“租赁费”和“赔偿金”,他们被瑞士警方扣留。
身无分文,语言不通,像几条丧家之犬,被关在异国的拘留所里。
而陆哲,他的下场最惨。
他挪用公款,伪造文件,欺骗父母转移股份,桩桩件件,都够他把牢底坐穿。
他的家族为了自保,第一时间和他划清了界限,登报声明断绝了关系。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背负着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和无法饶恕的罪名。
我处理完瑞士的所有事情,拿着属于我的那笔巨款,回了国。
我没有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用那笔钱,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假千金岑瑶。
我是岑总。
几年后,我在一家高级餐厅的落地窗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女人,在清扫着马路上的落叶。
她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动作迟缓。
是妈妈。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向我的方向看来。
她的眼神浑浊,空洞,没有焦距。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她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就继续低下头,扫起了她的地。
我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心中一片漠然,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苦的香醇。
那微苦,是我亲手埋葬过去所付出的代价。
不是后悔,而是燃尽所有爱恨后,前所未有的空寂。
二十年的隐忍和仇恨,都在这场复仇里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片沉重的平静。
窗外,阳光正好。
我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