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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车驶出柳溪镇,铅灰云层便沉得要压进车厢里。风裹着山涧的湿意钻进来,苏念卿伸手拽帘,指尖触到的布帘凉得像浸了水,她索性将帘角掖进窗缝,却仍挡不住那股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

沈砚靠在角落,眼睫垂着,脸色比昨日稍缓,唇色却还是淡白。顾衍之的药膏确实管用,肩头伤口结了层薄痂,只是那股从伤口渗进骨髓的冷,总在不经意时冒出来——方才马车过石子路颠簸了一下,他指尖便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又飞快攥紧了袖角。

“姑娘,前面要下雨了。”阿竹掀帘探头,忽然指着远处山坳,“那是座庙吧?”

冷轩勒住缰绳,抬头望了眼闷雷滚动的天:“是悬空寺,早年香火盛,后来荒了。这雨看样子小不了,去寺里避避。”

沈砚这才睁开眼,目光越过阿竹的肩头,落在云雾缠缠绕的寺庙飞檐上。沉默片刻,他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沿着山路往上走,刚到寺门,雨点就砸了下来。先是零星几点,接着便密得像筛子,打在车棚上噼啪响,转眼就把山罩成了白茫茫一片。

朱漆大门虚掩着,冷轩推开门时,门轴“吱呀”一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落下几片湿羽。院内杂草没过脚踝,香炉摔在石阶下,碎成两半,唯有大殿里的观音像还立着,衣褶间积着灰,却仍能看出几分当年的端庄。

“我去捡柴。”冷轩放下包袱,转身往偏殿走,脚步放得轻,怕惊了这满院的静。

阿竹跟着苏念卿擦供桌,布巾擦过积灰的桌面,留下一道浅痕。苏念卿寻了个蒲团拍了拍,刚要坐下,却见沈砚站在佛像前,望着那尊斑驳的观音像,眼神发怔——他指尖悬在佛像底座的裂痕上,像是在摸什么旧痕。

“你以前来过?”苏念卿递过帕子,声音放得柔。

沈砚回过神,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指尖蹭过帕角的绣纹,声音轻得像殿外的雨:“很多年前,执行任务时歇过脚。”

苏念卿的心猛地一紧。影阁的任务,哪有干净的。她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仿佛能看见多年前的少年——大概比阿竹大不了多少,身上沾着血,靠在佛像旁歇脚,或许还摸了摸这底座的裂痕,又在雨停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山雾里。

“影阁……到底是什么样的?”这话在喉咙里滚了许久,她还是问了出来。

沈砚沉默着,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边缘。影阁的日子,他早不敢细想——那些被按在冰水里练憋气、被鞭子抽着练暗器的夜晚,那些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年月,像刻在骨头上的疤,碰一下就疼。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的声音闷沉沉的,倒让殿里的静更显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得要融进雨声里:“在江湖外,朝堂边。里面的人,记事起就练功夫——轻功要练到踏雪无声,暗器要练到百发百中,杀人的手法……要练到心不跳。”

他顿了顿,指尖蜷了蜷:“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我以前叫‘砚’。”

苏念卿没说话,只是往他那边挪了挪蒲团。

“影阁楼主墨影,是我师兄。”沈砚的喉结动了动,“他入门早,功夫比我好,只是……”他想起那年墨影为了练“无情手”,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师弟,喉间忽然涌上腥甜,忙用帕子捂住嘴。

苏念卿见状,赶紧扶他坐下,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帕子上洇开一点红,她假装没看见,只轻声说:“慢慢说,不急。”

沈砚喝了口热水,那股腥甜才压下去。他望着杯底的茶渣,声音轻得像叹息:“玄先生给我下毒,墨影是知道的,甚至……是他点的头。”

“影阁的规矩,不能有软肋。”他没说自己的软肋是什么,但苏念卿懂了——是那个雪夜里,他藏在柴房里的小姑娘,是他唯一没按规矩“处理”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走?”苏念卿的声音很轻。

沈砚的目光落在佛像的莲花座上,像是看见多年前的烛火——那晚他蹲在御史府的房檐上,看见灯下的御史正写奏折,笔尖顿了顿,写下“百姓无衣无食”,又抬手擦了擦眼角。

“因为一个任务。”他声音发哑,“要杀的是个御史,就因为弹劾了权贵。”

他本该动手的,却在最后一刻退了——他看见御史案头摆着女儿绣的荷包,和当年那个小姑娘绣的很像。

“我放了他,带走了影阁的卷宗。”沈砚攥紧了杯子,“里面记着这些年的单子,还有买凶的权贵名字。墨影恨我,不止因为我叛逃,更因为那份卷宗。”

苏念卿的心沉了下去。那份卷宗,哪里是纸,分明是催命符。她望着沈砚苍白的脸,忽然开口:“要是有一天你保不住了,就把卷宗给我。”

沈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我爹在青州还有旧部。”苏念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很稳,“就算不能把那些人都拉下来,至少能护住卷宗——护住你想护的东西。”

沈砚望着她,火光映在她眼里,亮得像星。他一直想护着她,却忘了,这个总被他当作“需要照顾的姑娘”,也有自己的韧劲儿。

“好。”他轻轻点头,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这时冷轩抱着柴进来,在殿中央生起火。火苗跳起来,映得沈砚的脸暖了些。他低头烤着湿透的袖口,布料上的褶皱被火烤得慢慢舒展,像他心里那些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

“雨停就走,去青州。”沈砚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溅起来,落在他的袖口上,又很快灭了。

殿外的雨渐渐小了,雨声里掺了些鸟叫。苏念卿望着火堆,望着沈砚垂着眼烤袖口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满殿的静,不再是冷清的,倒有了些暖意——前路或许还是凶险,但至少此刻,他们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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