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在房间内洒下斑驳的光点。
苏棠几乎是睁着眼熬到了天亮。夜探池塘的惊险，那神秘消失的脚步声，还有怀中这片冰冷坚硬的碎瓷，都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口，让她辗转难眠。
外间传来春桃窸窸窣窣的起身动静，很快，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小姐，您醒了吗？该起身了。”
苏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和锐利已被小心地敛去，重新覆上那层属于“沈棠”的、怯懦温顺的伪装。
“进来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仿佛昨夜并未安枕。
春桃端着温水进来，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絮叨着：“小姐脸色还是不太好，定是昨夜没睡安稳。今日奴婢再去厨房看看，能否讨些安神的汤水来。”
苏棠任由她摆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昨夜藏匿那身湿衣和碎瓷的箱笼方向。东西被她用油布层层包裹，塞在了箱底最深处，上面压了几件旧衣。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片碎瓷的来历，以及……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春桃，”她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细细的，“我昨夜……好像做了个噩梦，梦到掉进了一个都是碎瓷片的地方，吓醒了就再没睡着。”她轻轻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哎呀，小姐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春桃不疑有他，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宽慰道，“许是前几日落水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呢。咱们府里干干净净的，哪来的碎瓷片坑呀。”
“是吗？”苏棠垂下眼睫，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可我恍惚记得，小时候好像听哪个婆子说过……府里后花园的池塘，是不是淹死过不听话的丫鬟？好像……还打碎过什么贵重东西？”
她故意说得模糊，带着梦魇后的混乱感。
春桃梳头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小姐可别乱说！什么淹死丫鬟……没有的事！”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不过……说起打碎东西，奴婢倒是好像听一些老人私下里提过一嘴，说是好多年前，夫人房里好像确实打碎过一件极珍贵的瓷器，好像是……先皇后赏下来的什么天青釉……唉，具体奴婢也不清楚，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小姐可千万别往外说，免得惹夫人不快。”
天青釉！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春桃无意间的话，几乎印证了她昨夜的专业判断！那片碎瓷，极可能就是汝窑（或大周类似窑口）的天青釉瓷器碎片！而且，竟然牵扯到了嫡母陈氏，甚至可能关联到宫中的先皇后！
一件先皇后赏赐的珍品，打碎了，碎片为何会出现在偏僻的池塘底？是意外失落，还是……有意丢弃？或者，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侯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她不敢再深问，怕引起春桃的怀疑，只做出恍然又带着些害怕的样子：“原是这样……那我定是魇着了，胡言乱语，你快别说了，我听着心里头发慌。”
春桃连忙噤声，手脚麻利地帮她绾好一个简单的双平髻，插上两支素银簪子，不再多言。
用过早膳，苏棠以精神不济、想在院里走走透透气为由，打发了春桃去厨房看看今日的份例。支开了丫鬟，她立刻回到内室，闩好门，从箱底取出了那个油布包。
打开包裹，那片天青釉瓷片在晨光下呈现出更加温润纯净的色泽。她走到窗边光亮处，用手指细细摩挲着断面，用指甲轻轻刮过釉面，甚至凑近鼻尖，仔细嗅闻上面是否还残留着特殊的气味（比如药味、血腥味等）。
这是文物修复师的本能，通过一切可利用的感官和信息，去解读文物背后隐藏的故事。
断面没有二次加工的痕迹，是自然摔碎的状态。釉面莹润，宝光内敛，保存得相当完好，除了淤泥，并无其他附着物。没有异味。
仅仅是一片被打碎后，遗落在池塘底的珍贵瓷片。
但它出现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联想到昨夜那个神秘出现的夜行人……苏棠几乎可以肯定，这片碎瓷绝不简单。它可能关联着侯府某个被掩埋的旧事，而这件事，或许有人并不希望被人发现，甚至……有人在暗中查探。
她会因为捡到这片碎瓷，而被卷入其中吗？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必须更加小心。这片碎瓷，在查明其背后关联之前，绝不能暴露。
她将瓷片重新用油布包好，思考着更稳妥的藏匿地点。箱笼并不安全，春桃偶尔会整理，若被翻出，难以解释。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拔步床内侧、靠近床楣的一处雕花木板上。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似乎是工艺瑕疵造成的微小缝隙，不仔细摸索绝难发现。她小心地将油布卷塞了进去，外面用一点灰尘掩饰好。
刚处理完这一切，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周嬷嬷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东西的小丫鬟。
“四小姐，”周嬷嬷脸上依旧挂着那模式化的笑容，“夫人惦记着三日后的小宴，特意让老奴送些东西过来。这两匹料子，是给小姐做新衣裳的，还有这套赤金头面，是夫人赏赐，让小姐宴客时戴着，也显得体面些。”
苏棠连忙起身，垂首敛目，做出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安的样子：“这……母亲厚爱，棠儿受之有愧……棠儿身份卑微，用这般好的东西，怕是……”
“四小姐说的哪里话。”周嬷嬷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夫人既然赏了，小姐安心收着便是。这也是为了侯府的颜面。届时小姐只需安静坐着，言行得体，便是对夫人最好的报答了。”她的目光在苏棠身上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尺寸奴婢会让绣娘过来量，头面小姐先收好，若有不合意之处，再与老奴说。”
“是，多谢母亲，有劳嬷嬷了。”苏棠低眉顺眼地应下。
周嬷嬷交代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桌上那两匹鲜艳亮丽的锦缎——一匹是桃红色，一匹是葱绿色，还有那套明显过于华丽、与她庶女身份不符的赤金镶红宝头面，苏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绝非单纯的关怀。
陈氏此举，更像是一种敲打和掌控。用这些光鲜的衣饰提醒她安分守己，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穿上如此扎眼的衣服，戴上这般贵重的首饰，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宴会上格外引人注目，想低调也难。
而且，桃红、葱绿，都是颜色极鲜亮的，若气质不够，极易显得俗艳。陈氏是希望她出风头，还是……希望她出丑？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姐，这料子真好看！还有这头面，真贵重！”春桃回来后，看到桌上的东西，惊喜不已，“夫人真是心疼小姐！”
苏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符合人设的、带着惶恐的笑容：“是啊……只是我从未戴过这般好的首饰，怕……怕到时候紧张，失了分寸。”
“小姐放宽心，奴婢到时候一定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春桃兴致勃勃，已经开始规划如何梳妆。
苏棠心中暗叹。春桃心思单纯，看不到这赏赐背后的暗流汹涌。
她走到桌边，手指拂过那冰凉的赤金头面，红宝石切割得并不算顶好，色泽却足够耀眼。这沉甸甸的“恩赏”，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三日后的小宴，看来是躲不掉了。
她必须在那之前，尽可能多地了解信息，无论是关于这片神秘碎瓷的，还是关于这场宴会可能出现的各色人等的。
尤其是……那个仅仅一面，就让她如芒在背的定北王，裴执。
他，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