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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接下来的两日,苏棠过得异常“忙碌”。

白日里,绣娘奉命来量了尺寸,那两匹鲜亮的料子被迅速取走赶制新衣。春桃则兴致勃勃地翻箱倒柜,试图找出能搭配那套赤金头面的耳珰、手镯,嘴里不时念叨着宴会那日该如何梳妆,才能不辜负夫人的“厚爱”。

苏棠由着她张罗,自己则大多数时间,依旧扮演着那个病弱安静、偶尔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场面”而流露出几分不安的庶女。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书卷,目光却时常放空,仿佛在担忧三日后该如何自处。

只有在她独自一人,闩好房门后,那层温顺怯懦的伪装才会稍稍褪去。

她再次取出了那片碎瓷。

白日的光线下,天青釉色更显纯净柔和,那半只仙鹤翅膀的笔触流畅灵动,祥云飘逸,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皇家气韵。这绝非凡品,甚至可能不是普通官窑器物,而是御用级别。

先皇后赏赐给安远侯夫人陈氏……如此珍贵的物件,打碎了,按常理,即便无法修复,碎片也应妥善收藏,或是谨慎处理,怎会随意丢弃在偏僻的池塘底?

除非,打碎它的人,希望它彻底消失,连同它所代表的某些秘密一起,沉入淤泥,永不现世。

苏棠用手指轻轻描摹着瓷片边缘锐利的断口。这断面很新,不像是沉淀了“许多年”的样子。春桃说是“陈年旧事”,但这瓷片的碎裂时间,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要近。

是陈氏自己失手打碎?还是府中其他人?丢弃碎片的人,是陈氏,还是另有其人?昨夜那个窥探池塘的夜行人,与这碎瓷,又是什么关系?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她将瓷片举到眼前,借着从窗纸透过的、最柔和自然的光线,仔细观察釉面下极细微的气泡分布和釉色过渡。这是判断瓷器窑口和年代的重要依据之一。同时,她也在回忆原主那些模糊记忆里,关于陈氏,关于侯府过往的零星片段。

陈氏出身江南望族,嫁入安远侯府算是高嫁,多年来主持中馈,手段了得,将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至少在表面上维持着勋贵之家的体面。她与安远侯算得上是相敬如宾,育有嫡子沈弘和嫡女沈薇薇。对庶出子女,她谈不上苛待,但也绝无多少温情,更多是一种程序化的管理。

在原主沈棠的记忆里,陈氏永远是端庄的、威严的,隔着层层规矩和距离。

这样一位注重脸面、手段精明的当家主母,会轻易打碎先皇后赏赐的珍品吗?即便真的失手,又会如何处理后续?

苏棠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片碎瓷背后,或许藏着陈氏的一个秘密,一个她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

而自己,这个意外捡到碎瓷的人,很可能已经无意中踏入了一个危险的禁区。

将碎瓷重新藏好后,苏棠的心思又转回了三日后的小宴。既然无法避开,那就必须做好准备。她需要了解可能出席的宾客,尤其是……那些可能与裴执相关,或者可能给她带来麻烦的人。

她寻了个由头,再次向春桃旁敲侧击。

“春桃,三日的宴会,都会有哪些府上的夫人小姐来?我……我谁都不认识,怕到时候失礼。”她蹙着眉,手里不安地绞着帕子。

春桃这几日因着宴会的事,与各房丫鬟走动多了些,倒也听了不少闲话,见小姐问起,便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好像有吏部侍郎家的夫人和小姐,还有京兆尹家的……哦,对了,好像还有永诚伯爵府的女眷……”她掰着手指头数了几家,都是与安远侯府有来往,或地位相仿的人家。

苏棠仔细听着,这些名字对她而言都很陌生。她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那……定北王府……会有人来吗?”

“定北王府?”春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奴婢没听说。定北王府向来门第高,又与咱们府上没什么深交,王爷又是男子,这种内宅女眷的小宴,应该不会来吧?”

苏棠心下稍安。裴执不来,至少能减少一大半的变数和风险。

然而,春桃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不过,奴婢听大小姐房里的秋纹姐姐说,前两日定北王殿下派人给大小姐送了一盆极珍贵的绿牡丹呢!说不定……王爷对咱们大小姐,真有几分另眼相看?”

沈薇薇?

苏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日在池塘边,沈薇薇站在裴执身旁,巧笑倩兮的模样。如果裴执真的对沈薇薇有几分意思,那即便他本人不出席女眷的宴会,他的影响也可能通过沈薇薇间接投射过来。

而自己,作为沈薇薇的庶妹,很难完全置身事外。

麻烦果然都是连环套。

她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思量,只软软地叹了口气:“大姐姐自然是好的……我只盼着那天莫要出错,平平安安过去就好。”

转眼,便到了小宴当日。

一大早,苏棠就被春桃从床上拉起来梳妆打扮。新赶制出来的桃红色撒花罗裙颜色极为鲜亮,衬得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也多了几分血色,只是这颜色过于娇艳,与她刻意维持的怯懦气质颇有些不伦不类。

那套赤金红宝头面更是沉重,簪子、步摇、发梳一一戴上,整个脑袋都感觉沉甸甸的,晃动间珠光宝气,几乎要晃花人眼。

看着镜中那个被打扮得如同年画娃娃般、却眼神闪烁带着不安的女子,苏棠心里一阵无奈。陈氏的目的,恐怕已经达到了一半——她这副样子,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只是这“注目”是好奇、是同情,还是讥讽,就难说了。

“小姐,您真好看!”春桃却十分满意,围着苏棠转了两圈,啧啧称赞。

苏棠勉强笑了笑,没有做声。

时辰差不多,她在春桃的陪同下,前往设宴的花厅。一路上,遇到的其他房丫鬟婆子,投来的目光果然都带着几分惊讶和打量。

花厅里已是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几位穿着华丽的夫人坐在上首,陈氏正陪着说话,言笑晏晏。几位年轻的小姐则聚在另一处,围着今日显然经过精心打扮、一身云锦华服、容光焕发的沈薇薇,说着讨巧的话。

苏棠的出现,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引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

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投注过来,带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些掩藏不住的、对那身过于鲜亮打扮的微妙神色。

苏棠立刻低下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脚步都显得有些局促,完全是一副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的模样。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大多都失去了兴趣,淡淡地移开了。

只有一道目光,带着些毫不掩饰的讥诮,一直落在她身上。

是二小姐沈玲。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打扮得也很出挑,此刻正斜睨着苏棠,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笑容。

苏棠只当未见,按照规矩,先上前给陈氏和各位夫人请安。

陈氏看到她,脸上依旧是那端庄得体的笑容,温和道:“棠儿来了,快起来吧。身子可大好了?今日来的都是自家亲戚长辈,不必拘束,去和你姐姐们一处说话吧。”

“是,母亲。”苏棠声如蚊蚋,行完礼后,便小心翼翼地挪到那群小姐所在的角落,找了个最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薇薇作为主角,正被众星拱月般围着,谈论着京中最新的首饰花样、诗词歌赋。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偶尔说到妙处,引得其他小姐一阵附和娇笑。

苏棠安静地坐在边缘,仿佛一个误入华丽宴会的灰姑娘,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她能感觉到沈玲时不时投来的、带着嘲讽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其他几位小姐偶尔扫过她时,那轻慢的、不予理会的态度。

这样正好。她乐得清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宴会进行到一半,丫鬟们捧着各色精致点心鱼贯而入时,一位坐在陈氏下首、穿着绛紫色团花褙子、面容富态的夫人,目光忽然落在了苏棠身上,笑着对陈氏道:“夫人府上的这位四小姐,瞧着倒是乖巧可人,这身衣裳也鲜亮,就是性子似乎腼腆了些。”

陈氏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让李夫人见笑了。我这四丫头前些日子不慎落水,病了一场,这才刚好,性子是安静些。”

那位李夫人闻言,打量苏棠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说起来,前两日我娘家侄子从江南回来,带了些上好的湖笔徽墨,我瞧着四小姐年纪相仿,若是喜欢读书写字,改日我让人送些过来,也给小姐们添个趣儿。”

这话听着是客气,但在这种场合,单独对一位庶女示好,其意味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周围几位夫人的目光也再次聚拢过来。

苏棠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这位李夫人,恐怕并非单纯好意。她口中的“娘家侄子”,或许才是重点。这是……在试探她的婚配可能?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若能用来结交一个颇有资产的商贾之家(听其语气,娘家似是经商),对安远侯府而言,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安排。

陈氏脸上的笑容不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李夫人有心了。只是棠儿身子弱,性子又闷,平日里也只胡乱看些杂书,怕是糟蹋了夫人的好东西。她的婚事,侯爷和我自有考量,倒不急于一时。”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既回绝了李夫人隐含的试探,也再次申明了对苏棠婚事的掌控权。

苏棠低着头,指尖微微收紧。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在这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宴会上,被无声地评估和讨论着。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她必须尽快找到玉佩,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花厅外的回廊上,隐约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小厮恭敬的问安声。

“……王爷请稍候,侯爷已在书房……”

王爷?

苏棠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花厅珠帘的缝隙,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裴执!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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