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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丑角的力气大得惊人,与其矮胖滑稽的外表格格不入。他几乎是半拖半拽着李望舒,在迷宫般的黑暗巷道里快速穿行。不同于李望舒之前的潜行,丑角对这里的每一处断墙、每一个拐角都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脚步迅捷而精准,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

李望舒脑中依旧回荡着井底噪音的余波,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体因为刚才与井口吸力的对抗而虚弱不堪。他试图挣脱,但丑角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箍住他的胳膊。

“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儿?”李望舒低吼,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藏在怀里的“寂语铃”。如果这丑角有异动,他不介意用这玩意儿给他一下,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想活命就闭嘴,跟着走!”丑角头也不回,声音压抑而急促,那滑稽的油彩侧脸在偶尔掠过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那玩意儿醒了,巡夜的‘空面’马上就到!被他们发现你靠近过井口,族长立刻就会把你绑去祠堂剥皮抽魂!”

巡夜的“空面”?是指那些戴着空白面具的村民?他们会在“定寂”结束后出现?

李望舒心中凛然,暂时停止了挣扎。他需要信息,而这个看似疯癫的丑角,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信息,并且刚刚救了他一命的人。尽管这救命之恩背后目的不明。

两人在黑暗中七拐八绕,最后竟来到了村子最边缘,靠近后山的一片荒僻之地。这里几乎没有完整的房屋,只有大片半人高的荒草和几座孤零零的、格外破败的老坟。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比村里更添了几分荒凉。

丑角在一座几乎被荒草完全吞没的、连墓碑都看不清的土坟前停了下来,松开李望舒,警惕地环顾四周,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没有跟踪者,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肥胖的身躯靠着冰冷的坟头土滑坐下来,扯开那艳俗的绸布褂子领口,大口喘着气。

“娘的……差点……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混合着油彩,变成一团更加滑稽可笑的颜色。

李望舒靠在另一座坟的残碑上,冷冷地看着他,手依然按在怀里的铃铛上。“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定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丑角喘匀了气,抬起那张花里胡哨的脸,看向李望舒。月光下,他那双被油彩包围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滑稽和谄媚,也没有了刚才的焦急和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是谁?”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一个不该活着的,却又死不了的可怜虫罢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犹豫该透露多少。

“你可以叫我……李耍儿。”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自嘲,“村里最后一个,还知道自己是谁的‘丑角’。”

“丑角……不只是唱戏的?”李望舒敏锐地抓住重点。

“哼,”李耍儿哼了一声,“丑角,是‘寂’的祭品之一,也是……少数被允许保留一点点自我意识的‘活饵’。我们的疯癫,我们的滑稽,是献给‘寂’的娱乐,是让它暂时分心,延缓它彻底吞噬声音的……小把戏。就像……逗弄一头饿兽的肉渣。”

李望舒心中一震。祭品?活饵?所以这丑角的疯癫,很可能是半真半假,是一种扭曲的生存策略?

“那你为什么救我?”

李耍儿看着他,眼神复杂:“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鬼听’,是主菜。你死了,或者被提前献祭了,‘寂’得不到满足,暴怒之下,我们这些‘肉渣’会第一个被它彻底吞掉,连这点可怜的、假装疯癫的‘存在’都不会剩下。”

他的理由很直接,很残酷,源于最原始的自保本能。

“而且……”李耍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见过你奶奶……李秀兰。她是个好人……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奶奶的名字!李望舒心脏猛地一缩!“你认识我奶奶?她……她到底怎么了?笔记里说的‘招引’仪式……”

李耍儿脸上闪过强烈的恐惧,他用力摆手,仿佛要驱散什么恐怖的回忆:“别提!别提那个仪式!那是罪孽!是族长和他们那一支嫡系,用至亲的血脉和全村的怨力,强行把你‘钩’回来的!你奶奶她……她反抗了,所以他们……他们用她的魂血点了那盏‘引魂灯’,就挂在祠堂里!日夜灼烧!”

魂血点燃的引魂灯!日夜灼烧!

李望舒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冷!想象着奶奶的魂魄可能至今仍在祠堂承受着无尽的折磨,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彻骨悲痛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

“祠堂……”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祠堂去不得!”李耍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急忙道,“那里现在是龙潭虎穴,李老栓和‘空面’们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那里,守着那盏灯,也守着……别的什么东西。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李望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他步奶奶的后尘。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带着坟土味的空气,继续问道:“‘定寂’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靠近井口会引发那种反应?”

李耍儿解释道:“‘定寂’是‘寂’的呼吸间歇。它沉睡,但并非毫无知觉。就像人睡觉被打扰会惊醒一样,‘寂’在‘定寂’时对外界的刺激,尤其是像你这样‘鲜美’的‘鬼听’的靠近,最为敏感!你刚才等于是把一块烤得流油的肉直接塞到了一个装睡的饿狼鼻子底下!它能不疯吗?”

原来如此!所谓的“定寂”窗口,根本不是安全期,反而是最危险的警戒期!纸条上的信息有误?还是理解有偏差?

“那真正的‘定寂’,能安全靠近的‘定寂’,是什么时候?”李望舒追问。

李耍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和恐惧:“不知道……没人知道。或许只有当‘寂’得到了它真正想要的东西,才会陷入短暂的、真正的沉寂?但那之后呢?恐怕就是彻底的毁灭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不能靠近井口,就无法深入井底,就无法找到“寂”的本体,就无法使用“寂语铃”。

一阵夜风吹过,荒草发出簌簌的声响,在这片坟地里显得格外阴森。

李耍儿突然打了个寒颤,猛地站起身,再次紧张地四处张望:“不行,这里也不能久待了。‘定寂’快结束了,巡夜的‘空面’很快就会搜索到这边。你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哪里?”李望舒看着这片光秃秃的荒坟野地。

李耍儿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他们刚才倚靠的那座无碑孤坟上,脸上闪过一丝决绝:“有个地方……或许能暂时躲一躲。但那里……更不干净。”

他走到那座孤坟后面,蹲下身,开始在荒草和泥土中摸索着什么。很快,他抓住了一个隐藏在草根下的、锈迹斑斑的铁环,用力一拉!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坟包后面,一块看似实心的、长满青苔的石板,竟然被他缓缓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陈年腐朽气息的冷风,从缝隙中扑面而来。

“下面……是很多年前挖的避祸窖,后来……后来扔过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李耍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进去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点灯!天亮之前,我会来想办法带你出来!”

他把目光投向李望舒,那油彩下的眼神充满了警告:“记住!下面那东西……比井里的,更‘近’!”

比井里的“寂”更“近”?是什么意思?更实体化?更具有攻击性?

李望舒看着那黑黢黢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心中警铃大作。这下面,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是,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细微的、整齐的脚步声,是那些巡夜的“空面”正在靠近。

前有未知的恐怖地窖,后有索命的空白面具。

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李望舒看了一眼李耍儿,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侧身钻进了那冰冷的、散发着腐臭的洞口。

在他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李耍儿迅速而费力地将石板重新推回原位,掩盖好周围的荒草。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单调而诡异的、仿佛用骨头敲击地面的节奏。

李耍儿整理了一下自己滑稽的衣衫和花脸,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又堆满了那谄媚而疯癫的笑容,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歪歪扭扭地、唱着不成调的曲子迎了上去。

“月儿嘛弯弯照荒坟~”

“坟头草比人还精神~”

“爷们儿巡夜辛苦啦~”

“小人给您唱曲解解闷~~”

他的声音在荒坟野地里回荡,将那地底深处的死寂和逼近的危机,暂时掩盖了下去。

而在地窖之下的绝对黑暗里,李望舒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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