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撑到现在,只为见你一面。”
“你听我说。”
“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今天遭此劫难,也无话可说。”
“唯一放不下的,是你嫂子和侄女。”
“你嫂子看着精明,其实脾气暴躁,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我要是不在了,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更可怜我女儿巧姐儿,才两三岁,就没了爹。”
“孤儿寡母,偏偏我父亲又靠不住。”
“我思来想去,只能把她们托付给你。”
“荀哥儿,看在同族情分上,希望你能多照顾她们母女。”
“不求她们大富大贵,只愿三餐温饱、有个安身之处,我就知足了。”
贾荀听了,心里本能地有些抗拒。荣国府那摊浑水,他躲都来不及,怎么愿意轻易插手?
但见贾琏将死,又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相处,终究狠不下心拒绝。
贾荀正犹豫时,贾琏无助地抓住他的手,恳求道:
“荀哥儿,我求你了。”
“我死后,王夫人为了给她儿子宝玉争爵位,一定会对你嫂子和侄女下手。”
“爵位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只求她们母女平安活着。”
贾荀看着贾琏满脸哀求,终于不忍,无奈点头。
贾琏见状,心中大石落下,手一松,闭上了眼睛。
“琏二哥,琏二哥!”
贾荀连声呼唤,贾琏却已长眠不醒。
虽然两人交情不深,但见贾琏逝去,贾荀心中悲愤难平。
贾荀还来不及哀恸,就让英国公的亲兵打断了悲思:
“贾将军,大帅有令,请速至帅帐,商议军务。”
贾荀颔首,用被子盖住贾琏遗体,随即离开河朔守军驻地,快马驰向北疆行营帅帐。
帅帐中一片肃杀。
主位上的英国公脸色苍白,副元帅宁远侯神情沉痛,带着悔恨。
众将领皆面色沉重,屏息凝神。
英国公见贾荀到了,缓缓开口:
“忠武将军到了,人齐了,坐下议军情吧。”
贾荀落座,宁远侯顾颜开起身说道:
“大帅、诸位将军,河朔城失守,是因骑兵统领赵信阵前叛变。”
“但我身为河朔守军主将,失城焚仓,难辞其咎。”
“请大帅依军法治罪,以正军纪。”
顾颜开言毕,跪于帅帐之中,听候发落。
忠静候史鼎见状,进言道:
“大帅,末将以为,宁远侯虽失河朔、致粮仓被焚,确有过错。”
“但此事另有缘由,并非宁远侯一人之责。”
“且事后宁远侯率守军与蛮族联军血战,斩敌数万,可见悔过之心。”
“如今北疆防线危急,正是用人之际,末将恳请大帅准宁远侯戴罪立功。”
英国公略作沉吟,道:
“准,宁远侯,起身吧。”
顾颜开道:
“谢大帅。”
英国公神色严峻,说道:
“如今河朔粮仓被焚,军中物资仅够五日之用。”
“下一批军需需十五日才能运抵。”
“诸位将军,接下来该如何作战,本帅想听听各位意见。”
车骑将军王淳思虑片刻,道:
“大帅,恕末将直言。”
“若河朔粮草未失,我军尚可凭北疆防线固守。”
“如今粮草仅能维持五日。”
“若继续困守北疆,不等蛮族来攻,我军恐怕先要饿死。”
“末将斗胆以为,如今之计,唯有撤出北疆防线,放弃北疆。”
“待军需补给齐备,再与蛮族决一死战。”
车骑将军此言一出,众将纷纷附和。
众人皆认为,此刻在北疆苦守,已无可能。
见多数将领赞同车骑将军,英国公眉头紧锁,目光转向贾荀。
“忠武将军,众人都已表态,你为何一言不发?”
贾荀直言不讳。
“回大帅,末将以为,放弃北疆不可行。”
“王将军之策,实是把我军引入绝路,更将大周腹地置于前所未有之险境。”
车骑将军王淳闻言不悦。
“贾将军,本将在北疆征战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如此狂妄,目中无人,未免太过放肆。”
贾荀神色平静。
“王将军,末将所言,皆出自公心,并非针对将军,理由有三。”
“其一,若依王将军所言,我军弃守北疆防线,撤离北疆。”
“三十余万蛮族必会蜂拥而来。”
“我军虽有近五十万之众,但若一心撤退,遭三十余万蛮族骑兵追击,伤亡必重。”
“其二,北疆防线一破,三十余万蛮族大军将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若他们舍弃北疆大军,直扑京都,半月即可兵临城下。”
“若京都失守,我等有何面目做大周之臣,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其三,即便蛮族骑兵不攻不抢。”
“仅在北疆搜刮,也足以支撑他们三五年无忧。”
“同时,我大周经营北疆防线数十年,蛮族若退兵,必会在北疆防线各城大肆破坏。”
“若容蛮族休养恢复,我大周却失北疆屏障,彼时蛮患将成心腹大患,边疆永无宁日,彼等随时可南下中原——大帅与诸将,可愿见此局面?”
贾荀字字如刀,直指要害,帐中一时默然。
片刻,车骑将军王淳沉声反问:“贾将军所见不虚,然我军困守此地,亦是绝路。粮草将尽,不日士卒连兵戈亦难持,何以抗敌?”
贾荀颔首:“王将军所言极是。守亦死,退亦死——唯一生路,便是出城与蛮族决一死战。”
王淳嗤之以鼻:“本将还以为贾将军有何高见,原来不过如此。蛮骑岂会轻易与我决战?彼等只需避战拖延,我军自溃。莫非将军以为蛮族皆愚钝之辈?”
贾荀淡然摆手:“王将军多虑了,蛮族联军岂会如将军所想那般不知变通。”
王淳勃然作色:“竖子安敢无礼!”
英国公轻咳制止,看向贾荀:“忠武将军若有良策,但说无妨。”
贾荀行礼道:“末将曾破蛮族王庭,俘其阏氏须卜阿木尔——此女正是蛮酋挛鞮冒顿正妻。若以此女为饵,或可逼其决战。”
英国公眼中一亮:“此计大善!诸将以为如何?”
宁远侯顾颜开当即起身:“末将以为此计上佳,愿为先锋!”
众将纷纷附议。河朔若失,纵不论蛮患,圣上降罪亦难承受。
英国公遂决:“便依贾荀之策行事。然北疆骑兵虽众,赵信新叛,其心可虑?”
贾荀立即道:“大帅明鉴,骑兵皆为大周将士。末将麾下慕容兰部曾随我破敌王庭,岂能尽视为赵信同党?今日叛变者不过七百余骑,纵有余孽亦不足惧。末将愿以性命担保,率骑兵与蛮族决战。若有大规模叛变,甘受军法!”
英国公凝视贾荀:“军中无戏言。”
“末将愿立军令状!”贾荀斩钉截铁。
英国公环视众将:“忠武将军之言,诸位可都听清了?”
“车骑将军,忠武将军的方略你有何看法?”
王淳脊背发凉,他自然清楚这是英国公在敲打自己方才提议撤兵之举。
“忠武将军赤胆忠心,末将深为叹服。”
“末将认为,此策实乃北疆将士存亡关键。”
英国公颔首道:
“既如此,忠武将军听令。”
贾荀应声出列:
“末将在。”
英国公肃然道:
“本帅以北疆行营统帅之名,授你为北疆行营骑兵军团大统领,全权执掌所有骑兵部队。”
“致果校尉顾廷烨、云骑尉慕容兰仍为你副将。”
“尔等即刻前往骑兵大营整军备战,誓与蛮族决一死战。”
“兵符在此,接令。”
贾荀双手奉令:“末将遵命。”
随即率众驰向骑兵大营。
帅帐内,英国公继续调兵遣将,命人将蛮族阏氏悬于城头,又向蛮族大营投递战书。
骑兵大营中,六万铁骑军心浮动。
自赵信叛变后,此地便陷入重围。
现由镇北将军万松柏驻守。
贾荀至营门,万松柏迎前阻拦:
“忠武将军,大帅有令,无令不得入营。”
贾荀亮出兵符:“奉帅令接管骑兵军团。”
万松柏验明兵符,当即放行。
三人直抵校场,贾荀令道:“擂鼓聚将!”
战鼓震天,铁骑闻令而动。
三通鼓毕,六万将士执炬列阵,将校场照得恍若白昼。
点将台上,贾荀巍然屹立,顾廷烨与慕容兰分立两侧。
台下有士卒高呼:“贾将军是来处置我等吗?”
贾荀抬手压下声浪,朗声道:
“弟兄们!本将知你们因赵信之事寝食难安。”
“但今日我来,非为问罪。”
“赵信叛国,罪当万死。虽已伏诛,却令骑兵军团蒙羞。”
“他身为大统领,是在座诸位的师长。”
“我虽非骑兵出身,却靠着铁骑建功立业,这份耻辱,亦有我一份!”
“但我们与赵信不同——我等皆是大周锐士,是王朝利刃!”
“如今河朔陷落,粮草尽毁。”
“北疆防线已到生死关头。”
“为保疆土,更为洗刷骑兵军团的污名——”
“我已向大帅立下军令状,必将带你们奔赴与蛮族的决战沙场。”
“是随我与蛮族血战到底,洗刷屈辱,还是永远困守这驻地,遭人轻视——你们自己选!”
话音一落,驻地内响起震天的回应:
“愿随将军死战!至死方休,至死方休!”
营外,镇北将军万松柏听见吼声,心头震动。
他清楚,这六万多名大周骑兵,都已决意赴死。
赵信的背叛带来的耻辱,唯有用血来清洗。
次日清晨,蛮族联军王帐之中,三十六部齐聚。
主位上的挛鞮冒顿神情从容,姿态轻松。
而下首四大部首领,却面色凝重。
挛鞮氏族已攻破河朔,焚毁周军粮仓。
只要蛮族不犯大错,胜局已定。
此战之后,挛鞮氏族在蛮族中的声望必将更高,统治也将更加牢固。
四大部想要摆脱挛鞮氏族的控制,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四位首领实在无法轻松。
挛鞮冒顿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
“怎么?四位王爷,我王族攻下河朔,你们不高兴?”
折兰王勉强挤出笑容:
“大头领言重了。”
“王族攻破河朔、焚毁敌仓,实乃前所未有之大胜。”
“我等只是为王族万骑的军威所震慑,一时失态,还请大头领恕罪。”
挛鞮冒顿闻言大笑,对折兰王的低头十分满意。
此时,亲兵入帐通报:
“大头领、各位首领,周军派使者前来下战书。”
右贤王挛鞮巴特笑道:
“大头领、各位王爷请看,周军这是坐不住了,急着与我们决战呢。”
挛鞮冒顿淡然一笑:
“诸位王爷,正好看看周军如今是何等慌乱。”
“带周使进来。”
不久,司隶校尉程始步入王帐,昂然挺立。
白羊王见状怒斥:
“无礼!见我族大头领,为何不跪?”
程始不屑道:
“我乃大周司隶校尉,上国天使,岂能跪你蛮夷?”
“大胆!”左贤王挛鞮稽粥指着他喝道。
挛鞮冒顿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