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稷下争鸣》中的季无咎是很有趣的人物,作为一部历史脑洞风格小说被白如歌描述的非常生动,看的人很过瘾。“白如歌”大大已经写了147251字。
稷下争鸣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宣政殿内的雷霆之怒,如同飓风般迅速席卷了整个临淄,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齐国各地蔓延。田穰苴、鲍息被革职下狱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所有力量。
季无咎被擢升为谏议大夫,协理此案,一时间成为临淄城内最炙手可热,也最身处风口浪尖的人物。他搬出了稷下学宫的论道轩,暂居于内史府安排的一处官邸,石砺依旧形影不离,护卫愈发严密。官邸之外,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有钦羡,有敬畏,更有刻骨的怨毒。
申不害手持王命旗牌,展现出法家名士雷厉风行、铁腕无情的一面。内史府、司寇府、廷尉府三司联动,如同三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与“通源商号”往来密切的官吏、商贾被迅速控制、隔离审讯;各地田氏、鲍氏的封地、庄园被严密监控;其门下豢养的门客、私兵也受到了官府的重点关注和限制。
大量的证据被挖掘出来,不仅仅是铁坯走私,还包括多年来世族们欺压良善、兼并土地、偷漏巨额赋税、甚至插手地方官员任免等累累罪行,如同腐烂的疮疤,被一层层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卷宗堆积如山,供词相互印证,勾勒出一幅触目惊心的世族蠹国图。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氏、鲍氏经营数代,势力早已渗透进齐国的方方面面,其反抗也如同受伤的猛兽,疯狂而暴烈。
第一把火,先从经济领域烧起。
就在田穰苴下狱的第三天,临淄、即墨、阿城等重要都邑的粮食价格开始毫无征兆地飙升,数日之内,翻了两倍有余!与此同时,市面上的盐、铁、布帛等生活必需品也出现短缺和价格波动。恐慌情绪在民间迅速滋生,流言蜚语四起,皆言“朝廷要尽夺世家之产,与民争利,以至商路断绝,百业凋敝”。
这显然是世族动用其庞大的商业网络和囤积的物资,在进行有组织的经济扰乱,意图制造民怨,向朝廷施压。
季无咎与主管关市大夫府的田骈紧急商议。
“必须立刻平抑粮价!”田骈急得嘴角起泡,“我已奏请王上,开放部分官仓,平价售粮,但杯水车薪,且恐引发更大恐慌。”
季无咎沉思片刻,道:“仅靠官府抛售,确实被动。世族想用‘利’字搅乱民心,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提笔写下几条对策:
“其一,立刻行文各城,宣布官府将设立‘常平仓’,以固定价格无限量收购百姓手中余粮,同时平价出售官粮,稳定市场预期。”
“其二,动用互市盟约,紧急从魏、赵两国调运一批粮食入齐,投放市场,让世族无法垄断货源。”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季无咎目光锐利,“由内史府和关市大夫府联合发布告示,凡有商户在此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一经查实,不仅货物充公,更以‘扰乱国计’重罪论处,其背后东家,无论是否为世族,一律严惩不贷!同时,鼓励百姓检举,查实有赏。”
这是法治与经济手段的结合,既要稳定市场,更要打击操纵市场的黑手。
告示一出,配合着官仓平价粮和盟国粮食的陆续到位,汹涌的涨价潮终于被勉强遏制住。但世族的反击,远未结束。
第二把火,烧向了军队和地方。
数日后,坏消息接连传来。
驻守齐国东部边防,与莒国、莱夷接壤的一部军队发生哗变,虽规模不大,很快被弹压,但为首军官乃田氏旁支。几乎同时,位于田氏传统封地附近的几个县,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乱”,乱民冲击县衙,打砸官仓,声称官府“迫害忠良”,“不给他们活路”。这些“民乱”组织严密,显然背后有人煽动指挥。
更令人担忧的是,有密报显示,部分与世族关系密切的地方官吏和军中将领,开始出现消极怠工、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串联的迹象。一股暗流正在军政两界涌动,威胁着国家的稳定。
“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了!”申不害在议事堂上,脸色铁青,“想用兵变和民乱来胁迫王上,逼我们让步!”
季无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经济扰乱尚可应对,但军队和地方的异动,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危。他意识到,世族的根基远比朝堂上那几个代表要深厚得多。仅仅拿下首脑,还不足以彻底瓦解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申先生,光靠法条的严惩,恐怕难以迅速扑灭这四处燃起的野火。”季无咎沉声道,“需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哦?你有何策?”申不害看向他。
“威,自然要继续。请王上下旨,对参与哗变、民乱之首恶,坚决镇压,绝不姑息。同时,由朝廷派出干练御史,巡视各地,整肃吏治,对与世族勾结、消极抗命之官员,就地免职,严查重办!”
“那恩呢?”
“恩,在于‘釜底抽薪’。”季无咎道,“世族能煽动军队和民众,无非依靠两点:一是多年经营的私人恩义与裙带关系;二是控制了部分土地和资源,使部曲、民众依附于他们。我们若能斩断这两点,其势力便成无源之水。”
他提出具体建议:“请奏王上,颁布‘推恩令’:凡田氏、鲍氏族人、门客、部曲,若能主动揭发其主罪证,或在此次风波中保持中立、协助官府者,不仅既往不咎,更可依据功劳,获得其原主部分田产、资财的赏赐,甚至授予低级爵位或吏职。”
“同时,在世族势力盘踞之地,宣布‘减租平赋’,由官府出面,重新丈量土地,核定赋税,减轻依附于世族的平民负担,并承诺将清查出的世族非法侵占之田土,部分分配给无地或少地之民。”
此策一出,可谓直击世族命门!用利益分化其内部,用仁政争取底层民心,从根本上瓦解世族动员能力的土壤。
申不害眼中闪过精光,抚掌道:“好一个‘推恩令’!好一个‘釜底抽薪’!此策深合‘术’治精髓!季无咎,你成长的速度,超乎我的预料。”他此刻是真心实意地赞赏。
策略迅速得到齐威王批准,并作为王命颁行天下。
效果是显著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有明智保身之人。很快,开始有田氏、鲍氏的远支族人、低级门客乃至掌管部分田庄的管事,偷偷向官府告密,提供各类罪证或内部消息。而“减租平赋”的承诺,则在底层民众中引发了巨大的反响,许多被煽动起来的“乱民”开始动摇、观望,甚至反过来向官府举报煽动者。
世族煽动的军队哗变和地方民乱,如同被抽去了柴薪的火焰,势头迅速减弱。
然而,最致命的攻击,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方向。
就在朝堂上下忙于应对各地的乱象时,一封装帧精美、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密函,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季无咎的官邸案头。函中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娟秀却隐含锋芒的字迹:
“谏议大夫季无咎,身负墨家‘兼爱非攻’之训,却行法家‘严刑峻法’之事,引动国乱,致使百姓流离,兵戈隐现。岂不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公之‘止战’,莫非以战止战?以乱止乱?如此之道,与申、慎何异?与虎谋皮,终为虎噬。望公三思,莫使自己沦为他人屠戮之刀,而背离初心,徒留千古骂名。”
这封信,没有咆哮怒吼,没有恶毒诅咒,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季无咎内心最深处、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拿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这封信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并非来自世族的直接威胁,而是站在一个貌似“公允”甚至“同情”的立场上,对他行为的根本逻辑提出了尖锐的质疑!
是啊,自己口口声声“止战”,追求“信义”。可如今,他借助申不害的法家权势,掀起朝堂风暴,引发经济动荡,间接导致了军队哗变和地方民乱(尽管是世族煽动),使得许多无辜百姓受到牵连……这难道就是“止战”吗?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自己曾经反对的那种,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引发阵痛与混乱的“权术家”?
这种深刻的自我怀疑,比任何明刀明枪的攻击都更具杀伤力。他感到一阵眩晕,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仿佛要将他吞噬。
“无咎,怎么了?”石砺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季无咎将信递给他,苦笑道:“有人在问我,我的‘止战’之路,是否早已偏离了方向。”
石砺看完信,沉默片刻,道:“此乃诛心之论。写信之人,深谙人性弱点。”
“但他问的,并非全无道理……”季无咎喃喃。
就在这时,官邸外传来通报:“淳于髡先生到!”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季无咎立刻起身相迎。
淳于髡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提着酒葫芦,仿佛外间的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他走进来,目光扫过季无咎手中那封信,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了然一笑。
“怎么?被人戳到痛处了?”
季无咎将信递给他,颓然坐下:“先生,学生……是否真的做错了?为了铲除奸恶,却引发了更多的动荡与痛苦。这与墨家‘非攻’‘兼爱’之旨,岂非背道而驰?”
淳于髡看完信,随手将其丢在案上,嗤笑一声:“迂腐!幼稚!”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才看着季无咎,目光如炬:“我且问你,一间屋子充满了朽木蠹虫,你是任由其继续腐朽,直至某日轰然倒塌,砸死屋中所有人?还是忍着烟熏火燎、拆梁换柱的阵痛,将其修葺加固,以求长久安稳?”
“自然是后者。”季无咎答道。
“这便是了!”淳于髡道,“世族之害,便是国之蠹虫!你今日之作为,便是那拆梁换柱的工匠!阵痛不可避免,但这是为了阻止未来更大的战乱与崩塌!你若因惧怕这暂时的‘乱’与‘痛’,便对蠹虫姑息养奸,那才是真正背离了‘兼爱’!因为你爱的不是一屋之人长久的安稳,而是你自己‘不行暴力’的虚名!”
他语气加重:“‘止战’非是空中楼阁,亦非妇人之仁!它需要在现实的泥沼中前行,需要与阴谋、贪婪、腐朽搏斗!你以为申不害、慎到的‘法’与‘势’便是全然的反面?错了!在扫除障碍、建立秩序这一点上,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手段各有侧重。你能借其力而行己道,正是你成长之处,何来‘背离初心’之说?”
“至于这封信,”淳于髡不屑地指了指那信笺,“不过是世族无力正面抗衡,便使出这攻心之术,想让你自我怀疑,束手束脚,乃至功败垂成!你若中计,才是真正的愚蠢!”
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季无咎心中的迷雾与阴霾。是啊,大仁不仁!为了更长久的和平与秩序,有时必须经历刮骨疗毒般的痛苦。自己若因暂时的动荡和敌人的诛心之论而动摇,才是辜负了那些信赖他、支持他的人,才是真正放弃了“止战”的理想。
他站起身,向着淳于髡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教诲!学生明白了!”
他眼中的迷茫尽去,重新恢复了清澈与坚定。他拿起那封信,毫不犹豫地将其凑近灯焰,看着它化为灰烬。
“看来,世族已是黔驴技穷了。”季无咎冷然道,“经济扰乱被平息,军队地方的反扑被分化,如今只剩下这最后的攻心之术。这意味着,他们离彻底失败,已经不远了。”
淳于髡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但越是接近胜利,越要小心困兽犹斗。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恐怕就是……断尾求生,甚至,寻找替罪羔羊了。”
季无咎目光一凛。他知道,这场斗争,还未到真正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