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平稳地驶入相府。
雨势稍歇,但天色已暗。
车帘掀开,冷锋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候在车旁。
谢景珩率先下车,玄色衣袍在暮色中更显深沉。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朝着车厢内伸出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曾执掌生杀大权,也曾……霸道地禁锢过她的腰肢,摩挲过她的唇瓣。
温宁看着那只手,犹豫了片刻。
最终咬了咬下唇,还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瞬间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地扶下了马车。
“冷锋,带温姑娘去‘汀兰水榭’更衣,备姜汤。”
谢景珩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吩咐道,目光却落在温宁依旧苍白的脸上和湿透的衣衫上。
“是,相爷。” 冷锋垂首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
汀兰水榭?
那可是相府最雅致清幽、紧邻主院的一处临水轩阁,从未有外人入住过。
温宁也愣住了。
更衣?姜汤?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要留她在此?
“相爷,天色已晚,小女子……” 温宁刚想婉拒。
“雨未停净,夜路难行。” 谢景珩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温姑娘想在相府门口再演一出‘晕倒’的戏码?”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她湿透狼狈的样子。
温宁:“……” 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抿了抿唇,屈膝一礼:“如此……叨扰相爷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跟着冷锋,走向灯火通明的汀兰水榭。
谢景珩看着她在侍女引领下离去的纤细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残留着她小手冰凉细腻的触感。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主院书房,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汀兰水榭内温暖如春,热水早已备好。
温宁泡在撒满花瓣、热气氤氲的浴桶里,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身体才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刚才在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
他的强势,他的气息,那个霸道而缠绵的吻……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捧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驱散那些旖旎的画面。
“他到底想干什么?” 温宁靠在桶壁上,秀眉紧蹙。
谢景珩这个人,心思深沉如海,绝非耽于美色之徒。
他今日的反常举动……难道是因为她之前的“以退为进”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还是……他察觉到了她暗中的筹谋,想借此掌控她?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必须尽快离开!
换上相府侍女准备的干净素雅衣裙,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温宁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正思忖着如何向谢景珩告辞离开,冷锋再次出现。
“温姑娘,相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
温宁深吸一口气,跟着冷锋向书房走去。
谢景珩的书房比想象中更加恢弘肃穆,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卷宗,烛火通明,映照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他已换了一身居家的墨色锦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清贵慵懒,却依旧气势迫人。
温宁走进书房,屈膝行礼:“相爷。”
“坐。” 谢景珩并未抬头,目光落在一份摊开的舆图上,声音平淡。
温宁依言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过来。” 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空着的棋盘位置。
温宁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
谢景珩将一枚黑子推到她面前。
“陪本相下一局。”
温宁:“……” 下棋?在这种时候?
“小女子棋艺不精,恐扰了相爷雅兴。” 温宁婉拒。
“无妨。” 谢景珩已执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清脆的玉石相击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温宁心中一凛。
棋局开始。
谢景珩的棋风如同他的人,大开大合,攻势凌厉,步步紧逼,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霸道,仿佛要将对手的生存空间彻底压缩殆尽。
温宁起落子谨慎,步步为营,以守为主。
渐渐地,她稳住了阵脚。
她的棋风与谢景珩截然不同,看似绵软,实则柔韧,善于布局,精于算计。
她不与他正面硬撼,而是巧妙地利用边角,布下陷阱,诱敌深入,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烛火跳跃,映照着两人专注的侧脸。
棋局之上,黑白子交错纵横,杀机四伏。
谢景珩看着温宁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果断落子,那双沉静的眸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她落子的角度往往刁钻,看似不起眼的一步,却能牵动全局,甚至能化解他精心布置的杀招。
这份隐忍、这份算计、这份在逆境中寻找生机的韧性,让他刮目相看。
棋盘上的厮杀,如同两人无声的交锋。
他攻,她守;他逼近,她迂回;他设下陷阱,她巧妙化解。
每一次落子,都带着试探与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棋局陷入胶着。
谢景珩的白子依旧占据优势,但温宁的黑子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守住了一片阵地,并且隐隐有反扑之势。
谢景珩落下一子,封死了黑棋退路。
他抬眸看向温宁,声音低沉:“此局,你已无路可退。”
温宁看着棋盘上的绝境,指尖捏着黑子,微微泛白。
她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冰河初融,带着一丝狡黠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相爷此言差矣。” 她将黑子轻轻落下,位置并非在被封死的区域,而是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
“置之死地,未必不能后生。有时候,看似绝路,不过是诱敌深入的……陷阱。”
随着她这一子落下,原本看似死寂的边角几枚黑子瞬间被激活,如同潜伏的毒蛇,猛然窜出,反噬白棋!
他竟未察觉她何时在边角埋下了这样一手暗棋!
他看着温宁那双在烛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眸,里面充满了自信的光芒和……一丝对他方才“绝路”论断的挑衅。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谢景珩低沉的声音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激赏和……一丝被激起的胜负欲。
他不再看棋局,深邃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更加深沉的占有欲。
“这盘棋,本相认输。”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绕过书案,走到温宁面前,俯视着她。
“但另一盘棋,” 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才刚刚开始。你准备好……与本相对弈了吗?”
温宁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感受着他强大的气场和那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目光,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此刻他言语间的暗示和那灼热的视线,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与悸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同样带着锋芒的弧度:“能与相爷对弈,是小女子的荣幸。
只是,”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棋局之上,落子无悔。相爷可要……想清楚了。”
烛火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
棋局之后,书房内那无声的张力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陈酿,在寂静中愈发醇厚醉人。
谢景珩那句“另一盘棋才刚刚开始”的宣告,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温宁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