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在谢府深宅内层层荡开，经久不息。
林姨娘与谢婉儿被勒令禁足于各自院落，原先伺候的心腹仆从被尽数遣散换人，院门皆有管事嬷嬷带人看守，形同软禁。消息虽被谢尚书严令压下，但府中上下皆是耳目灵通之人，那日正厅的惊心动魄早已悄然传遍，一时间，往日巴结奉承二小姐和林姨娘的风气骤歇，下人们行走当差皆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目光却不时瞟向舒云阁方向。
大小姐谢云舒，经此一事，声威大不相同。
谢云舒却无暇顾及这些暗地里的打量。母亲虽毒性渐解，但身子依旧虚弱，需安心静养。府中中馈之权，谢尚书思虑再三，终究暂时交到了谢云舒手中。
“你母亲需静养，林氏又…府中事务繁杂，你既已及笄，便先学着打理起来。若有不懂之处，多请教几位老管事嬷嬷，或来回我。”谢尚书将对牌钥匙递过时，神色复杂。他深知此举或会引来非议，但眼下，唯有这个骤然变得沉稳果决的女儿能让他稍微信任。
“女儿定当尽力，不负父亲所托。”谢云舒平静接过，并未推辞。掌家之权，于她而言，并非荣耀，而是利器。
接手之初，千头万绪。账目、人事、采买、人情往来…桩桩件件皆需理清。谢云舒并未急于立威，而是带着流萤和两个识字的丫鬟，一头扎进了账房。
她心细如发，又有前世零星记忆辅助，很快便从陈年旧账中揪出了几处林姨娘经手时的含糊之处与亏空。她也不声张，只将疑点逐一记下。
这日，她正核对近月采买支出，目光凝在一项“名贵药材”的款项上，数额不小，名目却含糊。她记得那段时间母亲并未服用特别贵重的补药。
“去请负责采买的周管事来一趟。”谢云舒吩咐道，语气平淡。
不多时，一个穿着体面、眼珠灵活转动的中年管事躬身进来，脸上堆着笑：“大小姐唤小的有何吩咐？”
谢云舒将账册推过去，指尖点在那项支出上：“周管事，这项采买，购的是何种名贵药材？何时入库？用于何处？为何不见入库记录与领用单据？”
周管事笑容不变，显然早有准备：“回大小姐，这是林姨娘吩咐买的，说是给二小姐调理身子用的野山参，因是急用，未曾入库，直接送去了二小姐院里。单据…许是当时忙乱，遗失了。”
“哦？”谢云舒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给二妹妹调理身子？可我怎记得，那段时间二妹妹并无不适，反而时常赴各府花宴。且即便是急用，岂有无入库记录、无领用签字之理？谢府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松散了？”
周管事额角微微见汗，强笑道：“这…林姨娘吩咐，小的也不敢多问…”
“林姨娘吩咐，你便忘了府中规矩？”谢云舒声音微沉，“还是你觉得，如今林姨娘禁足，便可由得你糊弄过去？”
“小的不敢！大小姐明鉴！”周管事噗通跪下。
“不敢最好。”谢云舒合上账册，“这笔款项，暂且记下。限你三日之内，将缺失的单据补齐，或是找到经手人签字画押证明此事。若办不到…”她顿了顿，语气轻缓，却带着寒意，“便只能当你徇私舞弊，中饱私囊，依府规处置了。”
周管事脸色煞白，连连磕头：“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下去吧。”
看着周管事连滚爬爬退出去的背影，流萤有些担忧：“小姐，这般敲打，会不会逼急了他？”
“急了才好。”谢云舒淡淡道，“水浑了，才能摸出鱼来。你让霜降留意着，看他这三日会去找谁。”
“是。”
整顿内务并非一帆风顺。几位倚老卖老的管事嬷嬷起初并未将这位年轻嫡女放在眼里，办事拖拉，言语间也多敷衍。谢云舒也不动怒，只抓着一次她们延误了送往永昌伯府的节礼之事，当众申饬，罚了月钱，又雷厉风行地提拔了两个办事得力的副手，分走了她们的权柄。一番组合下来，再无人敢明面上怠慢。
舒云阁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谢云舒揉着发胀的额角，放下手中的账册。掌家不易，琐事繁多，极大地耗损着她的精力。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唯有将府中经营得铁桶一般，才能杜绝日后更多的“步摇”事件。
“小姐，歇息吧。”流萤端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心疼道。
谢云舒接过茶盏，忽问：“那边院里，近日可还安分？”
流萤知道问的是禁足的两位，低声道：“林姨娘倒还安静，只是谢婉儿小姐闹了几次，摔了些东西，嚷着要见老爷，都被看守的婆子挡回去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不过…昨日二小姐院里的一个小丫鬟，试图偷偷往外递东西，被咱们的人截下了，是…是绣给安王殿下的一个香囊。”
谢云舒眸光一冷。禁足了还不安分，还想借着女红传情，搭上赵珩？
“东西呢？”
“按您的吩咐，扣下了，仿着笔迹回了张‘安心静待’的字条，让那小丫头以为送出去了。”
“做得很好。”谢云舒颔首。稳住她们，让她们以为自己还有希望，才不会狗急跳墙。
她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府内暂时被她压住，但府外的暗流，却从未停止。
赵珩近日似乎颇为沉寂，未再有什么动作。但谢云舒绝不会认为他就此罢手。
还有那位景王殿下…
自及笄礼那日后，他便再无消息，仿佛那日的出现与插手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但谢云舒总觉得，他不会就此消失。他那句“你已入局”，绝非虚言。
她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不能只困于这深宅内院。
“流萤，”她轻声道，“明日，你亲自出府一趟，去西城‘锦华轩’，寻他们的掌柜，就说我想订一批上用的苏缎，要挑些新鲜花样。”
流萤微怔，锦华轩虽是老字号，但小姐为何特意吩咐她去？旋即她明白过来，锦华轩掌柜的夫人，是流萤的远房姨母，最是热衷打听各府消息。
“是，小姐。”流萤心领神会。
谢云舒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气。
掌家，只是第一步。
她要织就一张更大的网，才能在这京城诡谲的风云中，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一切，让那些仇敌，付出应有的代价。
夜色更浓，预示着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