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怨毒的诅咒,像一缕阴魂,久久盘旋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喧嚣散尽,人群退去。原本被苏大强一家塞得满满当当的青砖瓦房,第一次露出了它破败而空旷的真容。
苏晚晴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
东边的厢房,是苏大强夫妇的卧室,虽有三族爷警告,但依然房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被褥衣物被匆忙卷走,只剩下几件破烂家具和满地垃圾。西边的,是苏蓉蓉的闺房,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廉价脂粉和汗水混合的酸腐气。
而她自己,这五年来,一直被塞在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阴暗潮湿的柴房里。
这个家,早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它成了一个被鸠占鹊巢的、肮脏的躯壳。
苏晚晴面无表情地走进正屋,拿起墙角的扫帚。她没有先去整理那些被褥,而是从最不起眼的角落开始,一点一点,将积攒了五年的污垢与尘埃,全部扫出家门。
她扫得很用力,仿佛要将原主那些卑微的、痛苦的记忆,连同这些垃圾一起,彻底从这个空间里清除出去。
一个时辰后,整个院落焕然一新。
苏晚晴累得浑身是汗,这具身体的虚弱远超她的想象,仅仅是打扫,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靠在门框上,剧烈地喘息着,后脑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休息片刻,她开始盘点家当。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残酷的一步。
米缸里,只剩下小半缸陈米,米粒都有些泛黄,散发着一股霉味。这是苏大强一家不屑于吃的,专门留给原主的“口粮”。
厨房的柜子里,除了一小撮盐,空空如也。
她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床板下的一个松动的地砖里,找到了原主父亲苏大武留下的最后一点家底。
一个破旧的钱袋,里面装着零零散散的十七文铜钱。
这就是她的全部财产。
刘氏的诅咒,并非虚言。靠着这点东西,她一个人,真的会活活饿死。
必须立刻找到谋生的路子。
她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飞速闪过。
经商?没有本钱。
做绣活?原主女红稀烂,她自己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她刚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绝不可能再跳进另一个。
唯一的路,只剩下她的老本行。
医术。
在这个时代,医者地位尊崇,是安身立命的绝佳选择。
但开医馆,需要名气,需要人脉,更需要大笔的本金。这些,她全都没有。
一个无名无分的孤女,贸然宣称自己会医术,只会被人当成疯子或者骗子。
她的脑海里,前世所学的浩瀚医学知识,如同一个沉睡的宝库,正在缓缓开启。中西医结合的理论,无数临床的经验,对各种草药药性的精准把握……..
这些,才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最大资本。
一个计划,迅速在脑海中成型。
上山采药。
制作一些技术含量不高,但效果显著的成药。比如,针对庄稼人常见的跌打损伤的伤药,或者夏天蚊虫叮咬后止痒消肿的药膏。
然后,去镇上的集市摆摊。
这是成本最低,风险最小,也最快能见到收益的方法。
虽然一个单身女子独自上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毒蛇、野兽,甚至可能遇到心怀不轨的人。
但为了生存,她别无选择。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苏晚晴将那十七文钱贴身收好,又把那支银簪小心翼翼地重新插入发间。她从柴房里找出一个半旧的背篓,又拿起那把砍柴的短刀。
刀刃已经卷了口,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她锁好院门,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屋后的青云山。
青云山连绵起伏,林深树密,是附近村民们平日里砍柴打猎的地方。
一踏入山林,空气中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扑面而来,苏晚晴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这里,是她的宝库。
前世作为古武世家传人,所谓医武不分家,她从小就要学习辨识各种草药,用于制作金疮药和调理身体的药浴。后来进入医学院,系统的植物学和药理学知识,更是让她如虎添翼。
此刻,这片在村民眼中平平无奇的山林,在她眼里,却处处是宝。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寻找。
“这是白及,看这块茎的个头和色泽,至少有五年份,研成粉末,是上等的止血良药。”
她手脚麻利地挖出一丛兰科植物,小心地抖落根部的泥土,放入背篓。
“金银花,刚开花,花蕊饱满,清热解毒的效果最好。”
她攀着藤蔓,采摘下一朵朵黄白相间的花朵。
“还有这个,蒲公英。寻常人只当是野菜,却不知它的根和叶,都是消炎利尿的好东西。”
她的动作极快,判断精准,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那些在旁人眼中长得差不多的花花草草,她只消一眼,便能分辨出其种类、年份和最佳的采摘部位。
不过一个多时辰,她背后的背篓,就已经装了小半筐。
收获颇丰。
就在她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下山时,一阵嘈杂的喧哗声,隐隐约约从山下的村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里,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哭喊和众人惊慌的议论,显得格外刺耳。
出事了?
苏晚晴心头一紧,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她刚走到村口的大榕树下,便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人,将村口堵得水泄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
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一缩。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之前为她说话的张大娘,正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那孩子,应该就是她的儿子小虎。
此刻,小虎双目紧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发紫,浑身滚烫,四肢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我的儿啊!小虎!你醒醒啊!你看看娘啊!”张大娘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哑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半百郎中,正站在一旁,捻着胡须,摇头晃脑。
正是镇上济世堂的王大夫。
苏晚晴对他有印象,原主的记忆里,此人医术平平,最擅长的就是故弄玄虚,开一些死贵又没用的方子。
只听王大夫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腔调开了口。
“唉,张家嫂子,节哀顺变吧。”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张大娘的心上。
“王大夫,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大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抬头看他。
王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此乃邪祟入体,侵占了小公子的精魂!你看他浑身滚烫,高热不退,这并非寻常病症,而是那邪祟在灼烧他的阳气啊!”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下。
“阳气一旦烧尽,神仙难救!老夫行医二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症候。听我一句劝,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不——!”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将张大娘最后的希望,击得粉碎。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抱着孩子,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哭嚎。
周围的邻居们,也是一片哗然,看向小虎的表情,充满了同情和恐惧。
“天爷啊,怎么就招惹上这种东西了?”
“真是可怜,张大娘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啊!”
“王大夫都说没救了,那肯定是没救了…..…”
然而,在这一片绝望和愚昧之中,苏晚晴的内心,却是一片雪亮的清明。
邪祟入体?
狗屁!
这分明是典型的小儿急性肺炎,引发了高热惊厥!
孩子体温过高,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功能紊乱,才会出现昏迷和抽搐。若不及时降温、消炎、控制感染,很快就会因为呼吸衰竭或脑水肿而死亡。
以她的能力,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能把这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是……..
她刚刚才在村里立足。
靠的是雷霆手段和对律法的运用,才勉强镇住了局面。村民们看她,是敬畏,是疏远,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她“女户主”的身份,本就惊世骇俗。
此刻若是出手救人,一旦成功,或许能收获一些感激。
可万一失败了呢?
或者,就算成功了,这个信口雌黄的王大夫,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反咬一口,污蔑她用了什么妖法邪术呢?
届时,她就会被彻底打上“妖女”的烙印。
被驱逐,被沉塘,甚至被活活烧死,都不是没有可能。
理智在疯狂地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她刚刚才获得新生,不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苏晚晴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她转身,想要默默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她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挪动。
她的耳边,是张大娘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
她的眼前,是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鲜活的幼小生命。
还有………三族爷来之前,在那片冰冷的、充满了恶意和猜忌的目光中,只有张大娘,那个善良的妇人,不顾刘氏的推搡,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
那份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善意,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丝温暖。
现在,这份温暖的主人,正在经历丧子之痛。
而她,明明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切。
救,还是不救?
理智与情感,在她的内心激烈地交战。
最终,那颗属于医者的仁心,那份对生命最本能的敬畏,以及对那份善意的感激,压倒了一切的算计和顾虑。
去他妈的风险!
去他妈的妖女!
她苏晚晴,前世救人无数,这一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她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苏晚晴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