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说话间，身旁婢女已机灵地将一枚荷塞入高德忠手中。
“一点子心意，请总管喝茶的。”
高德忠得了萧珩的吩咐，自然乐得此时给和贵嫔一些提醒。
“娘娘可知道，近些时候宫里发生的大事。”
说着，高德忠的眼神若有若无往主殿的方向瞥去。
郑氏心中一顿。
“自是知道。”
之前满宫里传明瑟的宽厚仁和之名，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外人哪里知道这位庄妃娘娘的真手段。
她在懿德宫这些年，所有心气儿都被磨平了。
“陛下晋位娘娘，自然是看重娘娘，同时，也是心疼娘娘。娘娘若能领会圣意，日后在这宫中，自可安稳顺遂。”
圣意？
什么圣意？
“今日，太医署的林太医伺候脉案不得当，被陛下发落，丢了性命不说，全族都被流放了。”
高德忠突然说起一句和目前情形似乎全无关联的话。
而郑氏却是突然神色一凛。
脸上的疑惑变成了怔愣和不可置信。
话说到这儿已经足够，高德忠恭敬行礼离开。
而郑氏的婢女则是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
“娘娘，陛下到底是……娘娘！”
看着自家娘娘突然红起的眼眶，婢女也是吓坏了。
“娘娘，您是哪儿不舒服吗？奴婢立刻去给您传太医！”
“不！”
郑氏一把拉住婢女的胳膊。
“扶本宫去寝殿。”
她此刻身上已经已经没了任何力气，两条腿都因为过度的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
婢女自然是立刻小心扶着她回了寝殿。
而刚关上寝殿的门，郑氏便再也顾不得维持表面的平静，放声大哭起来。
“娘娘……”
婢女简直要急坏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晋位不是好事吗？怎么娘娘哭成这般模样？！
“琴心，我居然傻到，这么多年了，居然从来不知道自己失去过孩子！”
郑氏带着哭音的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琴心耳边。
“什么？！娘娘，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年来，娘娘一次平安脉都未曾遗漏。
从未有太医说过啊！
“是啊！怎么可能！可明瑟她就是做到了！是我傻！居然连失去了孩子都不知道！若不是此次元贵嫔小产一事让明瑟这个贱人的真面目被陛下发现！谁知道我还要被蒙蔽多久！”
元贵嫔？！
琴心先是一愣，而后瞬间明白了。
是癸水！
宫中已经隐约传开元贵嫔两次小产一事。
其中，最令人心惊的，便是元贵嫔的初次小产。
小产在太医的手笔下，被伪装成月事的样子，寻常根本发现不了。
再想起娘娘入宫六年来，曾有几次“月事”来时腹痛异常的模样……
林太医，便是娘娘日常最惯用的太医！
琴心霎时间，全明白了。
郑氏浑身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郑氏旧日的喘疾被这巨大的悲恸引动，来势汹汹。
不一会儿，竟是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仿若要昏过去一般。
琴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到妆台前，手忙脚乱地翻找出素日用的那个小巧玲珑的碧玉薄荷油盒，急切地打开，凑到郑氏鼻下。
“您闻闻，快闻闻这个！”
那清凉刺鼻的气息钻入鼻腔，勉强拉回郑氏几近涣散的神智。
她深深地吸着气，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半晌，那急促的喘息方才渐渐舒缓下来，只是身子依旧软得厉害，倚在榻上，没有一丝力气。
琴心则跪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
“娘娘，您别太伤心了，仔细伤了身子，您素有喘疾，急不得啊！”
琴心自己说着也哽咽起来。
“如今陛下既然让您知道了真相，又晋了您的位份，就是为您做主的意思！”
这句话，让郑氏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中满是恨意。
“做主？陛下若真想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主，今日这道圣旨，就该是废妃或是赐死的诏书，而不是一道贵嫔的晋封旨意！更不是只处死了那太医！
当初元贵嫔小产之时，那贱人就该死了！陛下居然还留她到如今！”
琴心听到郑氏这般怨怼之言，吓得脸色一白，慌忙压低声音。
“娘娘！慎言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无论如何，她们都是不能抱怨陛下的。
郑氏却根本平复不了此时的情绪，她指着主殿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明瑟她害了我的孩子，不过是降位婕妤，还能继续享受尊荣！
而我呢？我得到了什么？一个和字封号，一个贵嫔之位？
就用这些来换我孩儿的命吗？！
琴心，这些年，我喝了那么多苦涩的药汤，为的就是能有一个孩子，在这深宫里，下半生也算有个依靠，有个念想啊！
可我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那么多次希望！那个太医，那个我特意绕开武太医寻来的心腹，定然也是早就被她买通了！枉费我还自以为聪明，以为在太医署有了倚仗！只怕我这一切自作聪明的举动，落在明瑟眼里，她都要得意死了！笑我蠢，笑我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过气。
琴心连忙为她抚背顺气，焦急地劝道。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高总管不是说了吗，要您领会圣心。如今，您是懿德宫主位，那明氏低您一头，您不光可以光明正大将她从正殿赶出来，日后，还可以行使主位的教导之权，让她在您手底下讨日子！
而且，陛下如今给您晋位，可见心中是有您的！日后您定然还会再有小皇子的！”
再有身孕？
郑氏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苦涩。
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可能有过生命的悸动，却在她毫无察觉时悄然消逝。
怕是自己的身子，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被那几次小产毁掉了。
不过，郑氏还是慢慢平复了剧烈的喘息，眼中的疯狂和悲痛慢慢沉淀收敛起来。
悲痛是没有用的。
眼泪更是这后宫最无用的东西。
她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哭了这一场，发泄了这积压数年的怨愤，够了。
“是啊……我和元贵嫔加一起，最起码三个皇嗣，若陛下有实证，想来早就处置了她。听闻，那武太医最后也没认下谋害皇嗣的罪名！哼，这明氏倒是手腕厉害！
而且，明家虽不是什么厉害世家，但到底也是当初支持陛下登基的势力之一，明氏更是入宫多年，资历深厚。
不过没关系，陛下对她的情分，如今已然尽数没了！她年岁渐长，恩宠稀薄，原本靠的就是陛下对其那点旧情！如今，有圣眷正浓的元贵嫔在，她想翻身，那便是妄想！
日后，她就是本宫手底下的一条狗！本宫倒要看看，她能硬气到几时！”
琴心看着自家娘娘瞬间转变的气势，心中既感心酸，又涌起一股久违的振奋。
她家娘娘，终于不再是那个沉寂落寞，任人欺凌的容华了。
“娘娘，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郑氏指尖轻轻抚过眼角，擦干净泪水。
“更衣。我们去长乐宫，拜谢元贵嫔。”
琴心一愣。
“拜谢元贵嫔？”
“若非她小产之事牵扯出武太医，进而让陛下疑心到明瑟过往所为，陛下又怎会查到我这桩陈年旧案？况且，陛下特意让高总管提醒我，你以为是真的看重我？”
郑氏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
她还是了解自己在陛下心中份量的。
“元贵嫔入宫时日不久，且因着得罪了荣贵妃，在这宫中也是树敌颇多。如今，她虽有陛下宠爱，可陛下的心思并不是全然放在后宫上。”
陛下需要为自己的爱妃，找一个合适的“打手”。
而自己，便是陛下挑中的这个人。
“况且，陛下让我住进这正殿，就是要我与明瑟打擂台。元贵嫔与明瑟亦有深仇大恨，我们合该……互为援助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