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踏进刑警支队办公室,凌云就察觉到空气里的分子不太一样了。
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会主动冲他笑一下。
正在讨论案情的几个人,看到他进来,交谈声也停顿了片刻。
“凌云,早啊。”
李子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
“早。”
凌云把自己的包放到座位上。
“你昨天也太神了。”
李子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听清楚。
“你是怎么知道赵峰的死穴是那句话的?我们来来回回问了那么久,他都跟个石头一样。”
这个问题,凌云早有准备。
“碰巧了。”
他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的脸。
“我看过他办公室的陈设,他母亲的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擦得很干净。说明他非常在乎他母亲。”
“然后呢?”
李子追问,眼睛里全是好奇。
“赵峰这种人,极度自负,唯一的软肋就是亲情。周凯救了他母亲,这份恩情就成了他们之间最牢固的纽带。当这份恩情被玷污,甚至被拿来嘲讽,就是对他整个价值体系的摧毁。”
凌云说得条理清晰,听起来无懈可击。
这是他昨晚想了一夜,才编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
一个符合逻辑,也符合“天才新人”人设的解释。
李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用力点头。
“牛,还是你牛。想的就是比我们深。”
他心满意足地端着杯子走了。
凌云松了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却一个字都没打进去。
他能感觉到,办公室里至少还有四五道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佩服,自然也少不了别的。
他起身去茶水间接水。
路过一个卡座时,两个老刑警的对话飘进他耳朵里。
“现在的年轻人,运气真好。”
说话的是老刘,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刑警,据说和张建军一直不太对付。
“可不是嘛,瞎猫碰上死耗子。审讯这活儿,哪有什么捷径,全靠磨。”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还是得看基本功。一两次的运气,说明不了什么。案子,得一个一个地办,才能看出真本事。”
老刘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凌云接水的动作没有停顿。
热水注入杯中,白色的雾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脸。
他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是内线。
“凌云,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话那头,是支队长李振国。
李振国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总是关着。
凌云敲了敲门。
“请进。”
办公室里很整洁,文件分门别类,一丝不苟。桌上的绿植叶片油亮,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李振国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个大学教授,而不是刑警队长。
“坐。”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凌云坐了下来,背挺得很直。
“江边那个案子,干得不错。”
李振国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是张队和大家配合得好。”
凌云回答得滴水不漏。
“谦虚是好事。”
李振国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赵峰的心理防线很强,你是怎么精准地找到突破口的?”
问题又绕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提问的人是支队长。
“报告李队,我观察到他办公室里关于他母亲的细节,推断出亲情是他最大的执念。所以就大胆地进行了一次心理侧写和情景预设。”
凌云把刚才对李子说过的话,用更官方,更严谨的措辞复述了一遍。
李振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直到凌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警校的理论学得很扎实。”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
“但是,凌云,你要明白,刑侦工作,尤其是审讯,严谨的证据链永远是第一位的。心理侧写可以作为辅助,但不能作为决定性的手段。这一次是运气好,你赌对了。下一次呢?”
他的话语不重,却带着一股压力。
“办案,靠的是团队,是协作,是扎扎实实地排查走访,而不是某个人的灵光一闪。”
“我明白。”
凌云应道。
“年轻人有冲劲,有想法,是好事。”
李振国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但也要学会控制。我们是警察,不是赌徒。每一次行动,都要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
“是,我记住了,谢谢李队教诲。”
“嗯。”
李振国点了点头。
“回去准备一下吧,城西水库的案子,张建军应该跟你说了。这次,多听听老同志的经验。”
“好的,李队。”
凌云站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李振国脸上的温和淡去了几分。他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喂,老张,来我这一趟。”
凌云刚走回自己的工位,张建军就从旁边的大办公室里出来了。
他路过凌云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朝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点了点。
凌云会意,等了几分钟,也起身跟了过去。
楼梯间的消防通道里,烟味很浓。
张建军靠在窗边,正在抽烟。看到凌云进来,他把烟掐灭在窗台的铁盒里。
“队长的‘关心’,收到了?”
他开口,带着一丝嘲弄。
凌云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说的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
张建军拍了拍手上的烟灰。
“但有句话他没说错,你这次,风头出得有点大了。”
“我只是想尽快破案。”
“我知道。”
张建军转过身,看着他。
“但这个地方,不是光会破案就行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人觉得你抢了风头,有人觉得你是个异类,还有人,会把你当成往上爬的梯子,或者脚下的绊脚石。”
张建军的话很直白,也很现实。
“你还年轻,路还长。把你的本事,用在案子上,而不是用在嘴上。一次成功是运气,两次是巧合,只有你用一个又一个的案子堵住所有人的嘴,他们才会真的服你。”
“我明白了,张队。”
“别叫我张队,叫我老张,或者军哥。”
张建军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李振国那个人,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你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是他最不放心的。以后在他面前,多藏着点。”
“藏什么?”
凌云问。
“藏住你的锋芒。”
张建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的力道很重。
“走吧,去看看水库捞上来的那个倒霉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楼梯间。
凌云回到座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刚刚弹出的案件通报。
城西水库,无名男尸,高度腐败。
他摊开手掌,那阵熟悉的眩晕感似乎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一种能力。
他现在确定了。
但这种能力,就像张建军说的那样,是他的锋芒。
而现在,他需要把它藏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