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那间点心铺子，比玉容斋更见凋敝。
铺面狭小，光线昏沉，门庭冷落。
仅有的几样点心干瘪失色，瞧着便叫人失了胃口。
老掌柜愁眉不展，絮絮说起江氏派来的管事如何克扣银钱，伙计们也早已心灰意冷，无心经营。
崔妩静静听着，一双明眸细细打量铺面格局与方位，心下却渐渐清明。
这两处产业虽千疮百孔，症结却清楚，不过是人心离散，经营无方，又兼江氏明里暗里的打压盘剥。
她外祖家本是经商起家，自幼耳濡目染，于商事也通晓几分。
此刻心中已有成算，便转向那老掌柜，语声温软似春水：
“老人家，铺中光景我都瞧见了。这些时日，辛苦您勉力支撑。”
老掌柜连连摆手，愧道：“是老朽无能，辜负了主家托付……”
“非您之过，”崔妩轻声截断他的话，眸光清亮，“如今既是我接手，断没有任它凋零的道理。”
她移步门边，素手轻指外头街巷：
“甜水巷虽非主街，却是往来码头的必经之路。每日挑夫船工络绎不绝，他们舍不得买玉容斋的精细点心，可若有一份实惠饱腹的吃食，岂会不愿光顾？”
老掌柜怔了怔，仍摇头：“可咱们这些点心，他们瞧也不瞧啊。”
“那是东西不对路数。”
崔妩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如微风拂过莲塘，
“我瞧后厨蒸笼烤炉尚还齐全。自明日起，我们不卖这些精细点心了，改做肉包子、芝麻烧饼、糖火烧，肉馅要足，面要揉得劲道。”
见老掌柜听得入神，她又徐徐道：“价格却要比别家低一文，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说罢，自袖中取出几锭雪花银，轻轻搁在柜上：“这些银两，您先拿去采买食材。明日开张，所有点心一律半价。”
老掌柜捧着银子，手微微发颤：“这、这如何使得……”
“还有一桩，”崔妩目光掠过角落里那几个无精打采的伙计，声调温婉，“从今往后，铺中实行分红制。每月盈余，除去成本铺租，余下三成拿出来分给各位。”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不仅老掌柜愣住，连那几个伙计也都抬起头来，眼中闪着不敢置信的光。
“小姐，这、这不合规矩啊……”老掌柜喃喃。
崔妩语气轻柔：“在我这儿，这便是规矩。铺子好了，大家都好；铺子不好，大家一同受累。”
一个年轻伙计忍不住踏前一步：“小姐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崔妩看向他，眸光澄澈，“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来福。”
“好，来福，明日采买的差事便交与你。”崔妩吩咐道，语声里带着信赖。
来福顿时挺直了腰板，精神抖擞：“小姐放心，来福定不辱命！”
老掌柜见状，终于红了眼眶，用袖子拭了拭眼角：“小姐既如此信重，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离了甜水巷，崔妩折返玉容斋。
暮色渐染，铺中依旧冷清。
崔妩简单的说了一遍两边的情况，周掌柜连连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家小姐。
原以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却不曾想安排起来事情头头是道。
崔妩步履轻盈，行至柜台前，纤指轻点那些摆放整齐却无人问津的胭脂，
“这些样式，京城哪家胭脂铺没有？若不能推陈出新，终究是落于人后。”
周掌柜苦笑：“不瞒小姐，胭脂方子都是祖传的，轻易动不得。”
“方子不动，样式却可革新。”
崔妩眼波微转，已有计较，
“不如推出四时胭脂匣，依季节变换色系与香调。譬如春日，便配桃粉、杏橘、樱红三色，调入应季花香，再装在绘着春景的锦匣中。”
她顿了顿，见周掌柜听得专注，又徐徐道：
“此外，若有客人想要特定颜色、香气，提前三日来订，专为她一人调配。富贵人家的女眷最重体面，若宴客时能用上独一份的胭脂，岂不格外光彩？”
周掌柜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主意极妙！只是……定制胭脂耗费功夫，价钱可不菲。”
“要的便是价钱不菲。”
崔妩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玉容斋本就是做富贵人生意的，何必与寻常铺子争利？要做，便做旁人做不来的。”
她望向铺后：
“后头那个小院空着可惜，不如收拾出来，设几张妆台，备上清茶细点，供女客试妆小憩。她们若能亲眼见得胭脂上妆的妙处，若是中意，自然愿意多选几样。”
周掌柜连连颔首，旋即又面现难色：
“小姐的这些主意极好，只是……前期投入不小，精通调香配色的老师傅也难寻……”
“银子我来设法。”
崔妩语气果决，
“至于师傅……我记得玉容斋从前有位姓白的老师傅，最擅调制新奇颜色与香露，后来因与江夫人有些龃龉，才离了铺子。您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周掌柜讶然：
“小姐竟知道白师傅？他如今在城西开了间小香粉铺，生意虽不如前，倒也勉强糊口。”
崔妩微微颔首，语声温软却笃定：
“那便有劳掌柜明日去请白师傅回来。工钱……按往日双倍给付。”
一番沟通下来周周掌柜便发现了小姐说的都是些有用之法，他连连点头应声道：“是。”
青黛跟在一旁听了许久，也不由得对崔妩刮目相看！
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简直什么都会。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小姐竟然如此聪明。
瞧着青黛看向自己略有些崇拜的目光，崔妩抿唇笑笑，
“怎么了？”
青黛吐吐舌头，“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小姐您很厉害。”
又貌美又聪慧，唯独婚事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已。
崔妩倒没有想那么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后，她淡淡道：“走吧，去书斋一趟。”
青黛愣了愣，“去书斋做什么呀小姐？”
崔妩淡淡道：“买文房四宝。”
毕竟她还要去云鹿书院读书。
不提前做好准备怎么行？
就是不知几日没见，储世子可有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