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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在外域边缘吹得更凶了些。

灰白的天空被拉扯出一条条看不见的纹理,光线忽明忽暗,像是有人在云层后面,反复开合某扇巨大的门。

凌寂走在前面,步子不快,却很稳。

阿木跟在后面,脚踩在潮灰和碎石上,发出断断续续的碎裂声。

他们已经离开仓储区的废墟一段距离。

身后的集装箱、房屋、街道,渐渐缩成一片模糊的轮廓,只剩下偶尔露出的铁皮边角和折断的电线杆,还在风里发出吱呀的声响。

前方,是真正意义上的“外域”。

废弃的公路被裂缝切割成一段一段,像是被人从中间撕开的伤口。路边的标志牌歪倒在地,上面的字已经被潮灰和时间磨得看不清,只剩下几个残缺的笔画,勉强能辨认出曾经的方向。

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倒塌的高架桥、半埋在地里的列车车厢,还有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本用途的金属残骸。

那些东西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安静得有些不自然。

阿木握紧铁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线的那边,是他熟悉的世界。

线的这边,是他只在别人嘴里听过的“外域”。

他突然有点恍惚——好像自己真的是从一艘船上跳下来,被浪推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岸边。

“你一直回头看,是想确认什么?”凌寂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没……”阿木顿了顿,“就是觉得,走得有点快。”

“已经很慢了。”凌寂说。

“再慢一点,我们今天就走不出联盟的常规巡逻半径。”

“巡逻队会来这么远?”阿木问。

“不一定。”凌寂说,“但他们有无人机。”

“灰刚停,他们会趁机往外扫一圈。”

“看有没有‘异常’趁潮灰活动。”

“也顺便看看,有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

阿木“哦”了一声,下意识把自己往阴影里缩了缩。

“不用。”凌寂说,“现在光线太乱,他们不会看得太清楚。”

“而且,我们离那条线,还不够远。”

“什么意思?”阿木没太听懂。

“联盟的巡逻,一般不会太深入外域。”凌寂说,“他们嫌麻烦。”

“他们更习惯,在线的这一侧,等东西自己撞上来。”

“或者,等像你这样的人,自己送回去。”

阿木沉默了一下。

“那你呢?”他突然问。

“嗯?”凌寂没回头。

“你算什么?”阿木说,“联盟的人?外域的人?还是……”

“还是‘异常’?”

凌寂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阿木说,“你看起来,和他们都不一样。”

“联盟的人,走路的时候,总像是在看谁不顺眼。”

“黑市的人,走路的时候,总像是在看谁的口袋。”

“外域的人……”他想了想,“外域的人,走路的时候,总像是在看地上的尸体。”

“那我呢?”凌寂问。

“你走路的时候,像是在看路。”阿木说。

“只看路。”

凌寂没说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路。

被潮灰覆盖的路面,隐约露出一些破碎的线条,像是曾经的斑马线,又像是某种标记。

“你小时候,外域就是这样吗?”阿木问。

“差不多。”凌寂说,“只是那时候,房子还多一点。”

“人也多一点。”

“后来呢?”阿木问。

“后来,门多了。”凌寂说,“深渊也多了。”

“联盟觉得,这里碍眼。”

“就炸了几轮。”

“剩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跑了。”

“要么,变成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东西。”

阿木想起昨天夜里在矿区看到的那只畸形生物,喉咙有点干。

“你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是几岁?”他问。

“不记得了。”凌寂说,“很小。”

“那时候,老头还会带我去看。”

“看?”阿木愣了一下,“他带你去看那种东西?”

“嗯。”凌寂说,“他说,‘你要先知道它们长什么样,才知道怎么躲,怎么杀。’”

“他还说,‘你不能只在书里看,你要在现实里看。’”

“不然,你会以为它们只是故事。”

“故事不会杀你。”

“现实会。”

阿木沉默了一会儿。

“你第一次杀人,是几岁?”他突然问。

凌寂脚步顿了一下。

阿木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正想道歉,凌寂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十三。”他说。

“杀人?”阿木有点震惊,“那么小?”

“外域,十三不小了。”凌寂说,“有人十岁就死了。”

“你杀的是……”阿木犹豫了一下,“那种东西?还是……人?”

“人。”凌寂说。

阿木没敢再问细节。

风从侧面吹过来,带着一点淡淡的腥味。

不是血的味道,更像是某种腐烂的海藻味,混着金属和尘土。

“那你现在,还会杀吗?”阿木问。

“会。”凌寂说。

“只要有必要。”

“那我呢?”阿木说,“我以后,会不会也……”

“你已经杀过了。”凌寂说。

阿木愣了一下。

“昨天晚上。”凌寂说,“矿区外面。”

“你用铁棍,敲了那东西一下。”

“它死了。”

“那是……”阿木张了张嘴,“那是怪物。”

“在联盟的档案里,它可能也叫‘人’。”凌寂说,“只是前面加了个编号。”

“在黑市的嘴里,它叫‘货’。”

“在你眼里,它叫‘怪物’。”

“在它自己眼里,它可能只是想活。”

“名字不一样,死法一样。”

阿木没说话。

他想起昨天晚上,那东西扑过来时,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举铁棍。

他也想起,铁棍敲下去时,那东西发出的不是嘶吼,而是一种类似哭的声音。

“你现在在想什么?”凌寂问。

“在想……”阿木皱起眉,“在想它是不是很疼。”

“你当时怕吗?”凌寂问。

“怕。”阿木说,“怕得要死。”

“那你现在,还会怕吗?”凌寂问。

“会。”阿木说,“但没昨天那么怕。”

“那你已经学会一点了。”凌寂说。

“学会什么?”阿木问。

“学会在怕的时候,还能举起铁棍。”凌寂说,“这是第一课。”

阿木想了想,点点头。

“那第二课呢?”

“第二课。”凌寂停下脚步,“我们现在就开始。”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半塌的建筑。

那是一座曾经的加油站,屋顶已经塌了一半,加油机歪倒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旁边的便利店只剩下一个空壳,门被人拆走了,里面黑洞洞的。

“我们去那边。”凌寂说。

“干嘛?”阿木问。

“教你怎么在外面活久一点。”凌寂说,“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能用的东西。”

阿木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碎玻璃。

便利店里面,潮灰积得不算厚,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货架倒了几排,上面的东西大多已经腐烂变质,只有一些密封包装的零食和饮料,还勉强看得出原本的样子。

凌寂走进去,目光在货架上扫了一圈。

“能吃的,自己找。”他说,“看包装,没破的,没鼓起来的,颜色正常的。”

“别拿液体太多的,容易坏。”

阿木应了一声,蹲下来翻找。

他拿起一包饼干,看了看,又放下。

拿起一瓶密封的果汁,摇了摇,发现里面有沉淀,也放下。

最后,他找到两包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压缩饼干,塞进背包。

凌寂则在柜台后面翻了翻,找到一盒打火机,还有一把拆信刀。

他把拆信刀丢给阿木。

“拿着。”

阿木接住,愣了一下。

“铁棍太重,有些时候,用这个更方便。”凌寂说。

“比如,要割绳子,割布,割肉。”

“割什么肉?”阿木问。

“怪物的。”凌寂说,“有时候,你得靠它的肉活。”

阿木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还有。”凌寂从柜台下面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

里面是一些零散的电池,几包烟,还有一只已经没电的对讲机。

他把电池收起来,又拿起那只对讲机,看了看。

“坏了。”他说,“不过,外壳还能用。”

“外壳有什么用?”阿木问。

“做个简易的信号屏蔽器。”凌寂说,“或者,当诱饵。”

“诱饵?”阿木不太懂。

“联盟的无人机,有时候会对信号有反应。”凌寂说,“你把这东西扔出去,开着电源,它会以为那边有人。”

“你就可以从另一边走。”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现在。”凌寂关上门,“第二课。”

“教你怎么看。”

“看什么?”阿木问。

“看环境。”凌寂说,“看你周围的一切。”

“你要记住,外域不是一片空地。”

“它是一张网。”

“你每走一步,都是在网上面。”

“你要学会,看网的线。”

阿木有点懵。

“你先别看我。”凌寂说,“你看这里。”

他指了指便利店的地面。

潮灰上,有一些浅浅的痕迹。

不是脚印,更像是某种拖痕,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柜台后面,然后消失在角落里。

“这是什么?”凌寂问。

“拖痕?”阿木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进来。”

“还有呢?”凌寂问。

阿木眯起眼,仔细看。

拖痕旁边,有几个不明显的印记,像是某种爪子踩过的痕迹。

“昨天潮灰还没停的时候,有东西来过。”阿木说。

“嗯。”凌寂说,“你再看墙角。”

阿木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墙角有一块潮灰明显被人扫过的痕迹,露出下面的地砖。旁边,有一小堆灰烬,已经被风吹得很散。

“有人在这里生过火。”阿木说。

“什么时候?”凌寂问。

“应该是……”阿木想了想,“潮灰快停的时候。”

“因为灰还没完全盖住火的痕迹。”

“还有呢?”凌寂问。

阿木再看。

火堆旁边,有几个烟头,被踩得扁扁的。

“不止一个人。”阿木说,“至少两个。”

“为什么?”凌寂问。

“因为烟头的牌子不一样。”阿木说,“这个是黑市外面卖的廉价烟,这个……”

他捡起另一个烟头,看了看。

“这个是联盟军里发的。”

凌寂点点头。

“不错。”他说,“那你觉得,他们现在还在附近吗?”

阿木愣了一下。

“不在了。”他说。

“为什么?”凌寂问。

“因为……”阿木想了想,“因为如果他们还在,就不会把火堆留在这里。”

“他们会把火灭掉,灰扫掉,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还有,门口的拖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出去,而不是拖进来。”

“所以,很可能,他们已经……”

他顿了顿。

“已经死了。”

凌寂没说话。

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

便利店门口的潮灰上,有一串凌乱的脚印,从外面进来,又从里面出去,延伸到不远处的一条巷子口,然后消失。

“你再看外面。”凌寂说。

阿木走过去,顺着脚印看。

脚印有大有小,有重有轻。

有一双脚印,鞋码明显比其他的大,鞋底的纹路也更深。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像是在跑。

另一双脚印,鞋码较小,步子也更乱。

“两个人。”阿木说,“一个跑得快,一个跑得慢。”

“慢的那个,可能受伤了。”

“拖痕,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指了指门口。

“他们在这里被追上了。”

“一个被拖走了。”

“另一个……”

阿木顺着脚印,一直看到巷子口。

巷子口的脚印突然乱成一团,然后戛然而止。

旁边,有一块被撞翻的垃圾桶,地上有一点已经发干的血迹。

“另一个,也死了。”阿木说。

“你怎么知道?”凌寂问。

“因为……”阿木说,“如果他活下来,他不会让血迹留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他会擦掉,或者往别的方向走。”

“但这里的血,是往巷子里拖的。”

“就像……”

他抬头,看向那条巷子。

巷子很窄,两边是倒塌的墙和堆起来的建筑垃圾。里面黑得看不清,像是一张嘴,静静地张着。

“就像,他被拖进去了。”阿木说。

“那你现在,想不想进去看看?”凌寂问。

阿木愣了一下。

“进去……干嘛?”

“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凌寂说,“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也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里面。”

阿木喉咙有点紧。

“我们一定要进去吗?”他问。

“不一定。”凌寂说,“你可以选择不进去。”

“你可以选择,继续往前走。”

“也可以选择,永远不知道巷子里面有什么。”

“但你要记住——”

他看着阿木。

“在外域,你越是不知道,就越容易死。”

“你可以怕。”

“但你不能因为怕,就什么都不看。”

阿木沉默了很久。

风从巷子口吹出来,带着一点更重的腥味。

里面很安静。

安静得不正常。

“我……”阿木握紧铁棍,“我进去。”

“你在外面等我?”

“我跟你一起。”凌寂说。

“你走前面。”

“我?”阿木瞪大眼,“我走前面?”

“嗯。”凌寂说,“你不是想学会怎么活久一点吗?”

“第一课,是在怕的时候还能举起铁棍。”

“第二课,是在怕的时候,还能往你最不想去的地方走。”

阿木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凌寂说得对。

他也知道,如果现在退缩,以后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他都会退缩。

“好。”他深吸一口气,“我走前面。”

他把铁棍换到右手,左手拿着那把拆信刀,小心翼翼地迈进巷子。

巷子比他想象的更窄。

两边的墙塌得厉害,上面伸出一些扭曲的钢筋,像某种动物的骨头。

潮灰在地上积得很厚,一脚踩下去,会陷进去半只鞋。

他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会先把铁棍伸出去,在前面探一探。

凌寂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睛看前面。”凌寂低声说,“余光看两边。”

“耳朵听。”

“鼻子闻。”

“你要记住,外域的东西,很少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它们会踩,会拖,会撞。”

“会流血,会喘气,会发臭。”

“你只要肯看,肯听,肯闻。”

“它们就没那么可怕。”

阿木点点头。

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慢下来。

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只是盯着前方那一片黑暗。

他开始注意墙上的划痕,地上的碎布,还有空气中那股越来越重的腥味。

巷子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天光,而是某种反光。

像是玻璃,又像是金属。

阿木走得更慢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他也能感觉到,手里的铁棍,在微微发抖。

“停一下。”凌寂突然说。

阿木立刻停下。

“怎么?”他压低声音问。

“你看前面。”凌寂说。

阿木眯起眼。

巷子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块潮灰明显被翻动过。

像是有人在这里挖过什么,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下面钻出来。

旁边,有一只破掉的军靴,鞋筒上还挂着半圈联盟军的识别带。

“这是……”阿木吸了口凉气。

“跑得慢的那个。”凌寂说。

“他死在这里?”阿木问。

“你看。”凌寂说。

阿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军靴旁边,有一条拖痕,一直延伸到巷子尽头。

尽头,是一堵倒塌的墙。

墙后面,是更大的一片阴影。

“我们还要往前走吗?”阿木问。

“你觉得呢?”凌寂反问。

阿木咬紧牙关。

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头,他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条巷子的尽头,有一个他没敢去看的东西。

“走。”他说。

他继续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巷子尽头的那堵墙,比他想象的要高。

上面有一个大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撞出来的。

洞里黑得厉害,什么都看不见。

腥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你站在这里。”凌寂说。

“我?”阿木愣了一下。

“嗯。”凌寂说,“你用铁棍,往里面探一探。”

“如果有东西,它会动。”

“你要做的,就是在它动的一瞬间,往旁边躲。”

“然后,我会帮你。”

阿木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铁棍,慢慢伸进那个洞里。

铁棍伸进去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更冷的风,从洞里吹出来。

风里,带着一种黏黏的味道,像是血和什么不知名的液体混在一起。

铁棍碰到了什么。

软的。

有点弹性。

又有点黏。

阿木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继续。”凌寂低声说。

阿木咬着牙,又往前推了一点。

铁棍突然一沉。

像是压在了什么重的东西上。

然后,洞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

很细微。

但在这条安静的巷子里,却格外清晰。

阿木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

“别动。”凌寂说。

“它现在,也在犹豫。”

“它不知道外面是什么。”

“它也怕。”

“你要记住,外域的东西,不是只有你在怕。”

“它们也会怕火,怕光,怕陌生的声音。”

“它们也会受伤,会疼,会躲。”

“你只要知道这一点,你就不会那么怕。”

阿木努力让自己的腿不要软。

他紧紧握着铁棍。

洞里,又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什么东西,在铁棍上轻轻碰了一下。

像是试探。

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阿木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汗。

“现在。”凌寂低声说。

“你往左边,闪一步。”

“然后,把铁棍往回抽。”

“快。”

阿木几乎是本能地照做。

他猛地往左边一闪,同时用力往后抽铁棍。

铁棍被抽出来的一瞬间,洞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嘶鸣。

不是人。

也不是他以前听过的任何动物。

那声音像是金属被撕裂,又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折断。

紧接着,一只畸形的爪子,从洞里伸了出来。

爪子上长满了黑色的鳞片,指尖是弯曲的骨刃,上面还挂着碎布和血迹。

它在空气中抓了一下,没抓到什么,又缩了回去。

阿木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别站在洞口正前方。”凌寂说,“往旁边靠。”

阿木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

“你看到了吗?”凌寂问。

“看……看到了。”阿木声音发颤。

“它刚才,在试探你。”凌寂说,“它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有多少人。”

“它在等你露出破绽。”

“比如,你转身就跑。”

“或者,你吓得站在原地不动。”

“那样,它就会扑出来。”

“你刚才,做得很好。”

“你闪了。”

“你抽了铁棍。”

“你让它知道,外面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抓。”

阿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和那东西“对峙”。

而且,他活下来了。

“那……”他喘着气,“那它现在,还在里面吗?”

“在。”凌寂说。

“它不会这么快离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木问。

“走。”凌寂说。

“走?”阿木愣了一下,“就这么走?”

“不然?”凌寂说,“你想进去杀它?”

“我……”阿木张了张嘴。

“你现在还没这个本事。”凌寂说,“你刚才做的,已经够了。”

“你学会了,在怕的时候,还能往危险的地方走。”

“你学会了,在它试探你的时候,不转身就跑。”

“你学会了,在它动之前,先动。”

“这就够了。”

“你不需要现在就杀它。”

“你只要知道,它在里面。”

“知道它的味道,知道它的声音,知道它的爪子长什么样。”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东西,你就不会那么慌。”

阿木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

但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确实做了一件以前绝对不敢做的事。

“我们走吧。”凌寂说。

“从巷子另一头出去。”

“绕开这里。”

阿木这才注意到,巷子的一侧,有一个被人炸开的缺口。

缺口外面,是另一条废弃的街道。

他们从缺口走出去,重新回到开阔一点的地方。

外面的风,把巷子里那股腥味吹散了一些。

阿木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刚才,你是不是一直可以杀它?”阿木突然问。

“嗯。”凌寂说。

“那你为什么不杀?”阿木问。

“因为我要教你。”凌寂说,“我杀了它,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你只会知道,我很厉害。”

“你不会知道,你也可以做到一点。”

“外域的每一次活下来,都要你自己去挣。”

“别人帮你杀一百只怪物,不如你自己,从一只手里逃出来一次。”

阿木沉默了一会儿。

“那……”他抬起头,“第三课呢?”

“第三课。”凌寂说,“等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点,我教你怎么睡觉。”

“睡觉?”阿木愣了一下,“睡觉还要教?”

“要。”凌寂说,“在外域,不会睡觉的人,死得很快。”

“你要学会,在随时可能有人或者东西靠近的情况下,还能休息。”

“你要学会,在睡一半的时候,被一点风吹草动就醒。”

“你还要学会,在极度疲惫的时候,只睡很短的时间,就可以恢复一点力气。”

“这也是活久一点的一部分。”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们继续往前走。

外域的风,在他们身边吹过。

远处,有几只畸形生物的影子,在地平线附近一闪而过。

但这一次,阿木没有像之前那样,只觉得害怕。

他开始注意它们的步伐,它们的轮廓,它们移动的方向。

他开始学着,用凌寂的方式,去看这个世界。

“凌寂。”他突然说。

“嗯?”

“你小时候,老头也是这样教你的吗?”阿木问。

“差不多。”凌寂说,“只是,他比我更狠。”

“他会把我一个人,丢在类似的地方。”

“不给铁棍。”

“不给刀。”

“只给一盒火柴。”

“然后,他就走。”

“让我自己想办法活下来。”

阿木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你恨他吗?”他问。

“以前恨。”凌寂说,“现在,说不清。”

“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死了。”

“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你现在,还会想起他吗?”阿木问。

“会。”凌寂说。

“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在这种,看起来随时会死的地方。”

“我会想起他说过的一些话。”

“比如,‘你可以说,是我推了你一把。但你不能说,是我替你走。’”

“比如,‘你不是门。你也不是深渊。你只是一个站在门前的人。’”

“比如,‘你只需要照亮你脚下的那一步。’”

阿木想起老头笔记里的那些话,心里有点酸。

“那你,现在脚下的这一步,是往哪儿走?”他问。

“往南。”凌寂说。

“往外域之外。”

“往我自己选的那扇门。”

“那我呢?”阿木问。

“你?”凌寂看了他一眼。

“你现在,还在学怎么看清自己脚下的那一步。”

“等你学会了,你再决定,往哪儿走。”

阿木点点头。

风,继续在外域边缘吹。

天空,从灰白,慢慢透出一点淡淡的蓝。

像是某种被压抑很久的光,终于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挤出来了一条缝。

凌寂走在前面。

阿木跟在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外域边缘,往南。

往未知。

往他们各自的门。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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