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关系不一般?”
赵援朝和小王都愣住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小王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瞅着那姑娘挺老实的啊,说话细声细气的,不像会撒谎的人。”
“是啊,”赵援朝也皱起了眉,“我刚才也一直盯着她,没发现什么破绽。你怎么就断定她在撒谎?”
陈屹笑了笑,并没有直接解释他是如何通过微表情和笔迹学看出问题的。
现在跟他们讲这些,他们也理解不了,反而会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
他选择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
“赵队,小王,你们想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陈屹伸出一根手指,“那个叫高强的男人,来买布,说是给他对象买的。对吧?”
“对啊,赵娟是这么说的。”小王点头。
“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陈屹反问道,“一个男人,来给自己的对象买做衣服的布料,这在当时算不算一件挺稀罕,挺值得说道的事?”
赵援朝和小王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这个年代,男女之间的感情表达还很含蓄。
小伙子给对象买个手绢、买个雪花膏,就算很浪漫了。
像高强这样,直接来扯十几块钱一尺的的确良做衣服,绝对算得上是“先锋模范”了,足以在街坊邻里间传为一段佳话。
“赵娟作为售货员,每天接待那么多顾客,对这样‘特殊’的顾客,她的印象应该非常深刻才对。”陈屹继续分析道,“但是,当我问起高强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她……”小王努力回忆着,“她好像犹豫了一下,说‘有一点印象’。”
“没错!就是‘有一点印象’!”陈屹加重了语气,“这不符合常理!一个记忆点如此鲜明的顾客,她的反应不应该是‘有点印象’,而应该是‘哦!他啊!我记得他!那个给他对象买布的小伙子嘛!’,这才是正常的热情反应。”
“她之所以回答得那么模糊,只有一种可能——她在刻意淡化自己和高强之间的熟悉程度!”
这番话,就像剥洋葱一样,把赵娟那看似正常的反应,一层层地剥开,露出了里面隐藏的逻辑漏洞。
赵援朝听得是茅塞顿开,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说‘有点印象’,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还有,”陈屹继续补充道,“当我顺着她的话,夸那个高强‘舍得给对象花钱’的时候,你们注意到她的表情了吗?”
“表情?”小王挠了挠头,“她不是一直低着头吗?”
“她笑了。”陈屹的语气很肯定,“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确实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骄傲和甜蜜的笑。那不是一个售货员听到顾客被夸奖时该有的表情,而是……一个女人,在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夸奖时,才会有的表情。”
“我靠!”小王听得目瞪口呆,“陈屹,你这眼睛是长了八倍镜吗?这你都能看见?”
“你的意思是……”赵援朝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那个高强,就是赵娟的对象?”
“八九不离十。”陈屹点头。
“那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和高强的关系?”小王急切地问。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三个人都沉默了。
一个年轻的女售货员,一个来买布的男顾客,两个人是情侣关系。这本身,是一件很正常,甚至很浪漫的事情。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她在害怕什么?在隐瞒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在三个人的脑海中浮现。
“难道……”赵援朝的声音有些发干,“那个高强,买布根本不是为了做衣服,而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赵娟,是知情的?甚至,是同谋?”小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案子,就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了。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陈屹的表情很冷静,“但赵娟和高强,这两个人,绝对是本案的关键突破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把赵娟抓回来审?”小王问道。
“不行!”赵援朝和陈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定了。
“不能打草惊蛇!”赵援朝的思路现在已经完全跟上了陈屹的节奏,“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赵娟和这起案子有关。她完全可以说,她只是隐瞒了恋情,这是个人隐私,跟案子无关。我们要是贸然抓人,一旦审不出东西,反而会让他们有所警觉,销毁证据。”
“赵队说得对。”陈屹点头赞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审赵娟,而是去查高强!”
“查高强?”
“对!”陈屹的眼神锐利起来,“立刻派人去红星机械厂,查清楚这个高强的全部底细!他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平时表现、经济状况,以及……他最近一周的活动轨迹!”
“特别是案发当晚,他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有没有人能证明!”
“只要我们能证明,高强在案发时间段内,没有作案时间,那赵娟的嫌疑就可以暂时排除。反之,如果他的时间线上有空白,或者他的证人有问题……”
陈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赵援朝当机立断,“就这么办!小王!”
“到!”小王立刻立正。
“你现在,立刻回局里,找户籍科和厂里的保卫科,把这个高强的底细给我查个底朝天!记住,要快,要保密!”赵援朝的命令干脆利落。
“是!”小王领了命令,转身就蹬上自行车,飞快地朝着市局的方向骑去。
看着小王远去的背影,赵援朝长出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陈屹,眼神里满是感慨。
从上午出警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小时。
一个差点被他定性为“自然死亡”的案子,硬是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起死回生。
先是从一根纤维,推翻了猝死的结论。
再用一个搓衣板,找到了被销毁的证据。
接着用一根铁丝,破解了密室的手法。
现在,又通过几句对话和一个微表情,从一张看似无用的名单里,揪出了最关键的嫌疑人。
这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逻辑之缜密,观察之入微,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陈屹啊……”赵援朝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陈屹一根。
陈屹摆了摆手:“谢谢赵队,我不会。”
赵援朝也不勉强,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复杂的脸。
“我老赵,干了二十年刑警,自认也破过不少大案要案。但今天,我算是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栽在你这个毛头小子手里了。我得承认,我老了,脑子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这是赵援朝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不足。
“赵队,您言重了。”陈屹诚恳地说道,“您的经验,是我们破案最宝贵的财富。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不同的思路,真正拍板决策、指挥全局的,还是您。”
陈屹这话,不是恭维。
自己的那些理论和技巧,如果没有赵援朝最后拍板支持,给他人手,给他资源,那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一个好的领导,远比一个技术专家更重要。
赵援朝听着陈屹的话,心里很是熨帖,他弹了弹烟灰,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缓缓说道:
“思路……对,就是思路。我们以前办案,就是靠两条腿跑,两只耳朵听,抓着个人就往死里审。从来没想过,一个眼神,一根头发丝,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他转过头,看着陈屹,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探寻。
“小子,跟我说句实话,你这些本事,都是在警校学的?”
陈屹一早就猜到了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书本上学了一部分,更多的,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开了挂的穿越者吧。
“瞎琢磨……”赵援朝品味着这三个字,最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瞎琢磨’,比我们几十号人琢磨几十年还管用!”
笑声中,充满了释然和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