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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下。苏妙音被搀扶着(或者说半拖半架着)下了车,脚下一软,几乎跌倒,软筋散的药力依旧顽固地侵蚀着她的力气。但她的头脑始终保持着一种冰冷的清醒,像浮在沸油上的一层薄冰。

入眼是一道不起眼的后门,开在一条僻静肮脏的巷弄里。空气里飘荡着脂粉香气、劣质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丝竹喧闹和男女调笑的声音。

这里就是“百花楼”的后门了。苏妙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任由两个粗壮的仆妇将她架进门内。

穿过一条昏暗曲折的走廊,她被带到一个相对“宽敞”些的房间。房间里充斥着更浓郁的脂粉和头油味,几个同样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或坐或站,看到被带进来的苏妙音,眼中闪过或惊艳、或嫉妒、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神色。

“哎哟,这就是‘瘸狼’送来的新货?让妈妈我好好瞧瞧!”一个尖利又透着精明算计的女声响起。

一个穿着大红织金褙子、满头珠翠、脸上涂着厚厚脂粉仍掩不住眼角细纹的中年妇人摇着团扇,扭着腰肢走了过来。正是百花楼的老鸨,人称“金妈妈”。

她走到苏妙音面前,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抬起苏妙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饶是“金妈妈”在风月场中打滚半生,见识过不知多少美人,此刻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

这张脸!即便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可那眉眼,那鼻梁,那唇形,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种惊心动魄、几乎带着攻击性的美艳。更

别提那掩在粗布衣衫下,依旧能窥见起伏轮廓的窈窕身段,前凸后翘,腰肢细得仿佛不盈一握,偏又挺拔如松竹,带着一种与这污浊之地格格不入的清冷气度。

绝色!真正的绝色!比她手里最红的头牌“海棠”还要胜上十倍!不,百倍!

“金妈妈”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她招手。但随即,她又看到了苏妙音眼中那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冰冷,没有恐惧,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这让她心头莫名一凛,随即又被更大的兴奋取代。

烈性好!越烈,起来越有成就感,好了,也越能卖出天价!更何况,今晚……“金妈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团扇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闺女,到了妈妈这儿,就算到了家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妈妈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被无数王孙公子捧在手心里!”

苏妙音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硬碰硬,现在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金妈妈”对她的“乖顺”似乎很满意,对旁边的仆妇道:“带她去‘清漪阁’,好好洗刷干净,用最好的香膏,再让柳师傅过来,给她梳妆打扮!动作快点,时辰不早了!”

“是,妈妈。”

苏妙音被带到一间名叫“清漪阁”的房间。房间比之前那间“等候室”精致许多,有床榻、梳妆台,甚至还有一架屏风隔出的沐浴处。热水很快被抬进来,倒入一个大木桶中,水汽氤氲,加了刺鼻的香露。

“姑娘,请沐浴吧。”一个面容刻板的仆妇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另有两个看起来年纪小些的丫鬟捧着干净的衣物和布巾。

苏妙音知道反抗无用,沉默地褪下那身粗布衣衫,踏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住冰冷的肌肤,她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遮蔽的、赤裸裸的屈辱。

她快速而用力地搓洗着身体,仿佛要洗掉这几日沾染的所有肮脏与不堪。

仆妇盯着她身上那些淤青和肩头被火灼伤后留下的淡淡红痕,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沐浴完毕,换上仆妇准备的柔软中衣,苏妙音被按坐在梳妆台前。一个四十余岁、面无表情的妇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妆奁。这便是柳师傅,百花楼最好的梳头化妆娘子。

柳师傅看到苏妙音的脸,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掠过一丝职业性的评估和兴奋。这样的底子,是她施展技艺的绝佳画布。

她没有多话,拿起梳子,开始为苏妙音梳理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动作娴熟而轻柔,很快便绾起一个繁复而妩媚的飞仙髻,簪上精巧的珠花和步摇。然后开始上妆。

敷粉,描眉,点唇,施胭脂……柳师傅的手很稳,用的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她刻意强调了苏妙音五官中原本就极其出色的部分——眉形被描绘得更加飞扬,眼线拉长上挑,唇色是饱满欲滴的正红。

当最后一笔落下,柳师傅自己都屏住了呼吸。

镜中的女子,已然褪去了所有苍白与狼狈。雪肤红唇,乌发如云,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媚意天成,却又因那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清冷,糅合成一种极其矛盾又致命的吸引力。艳光四射,不可直视。

“好了,换衣裳吧。”柳师傅的声音有些干涩,收起工具,退了出去。

仆妇捧上来一套舞裙。大红的轻纱,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布料轻薄得近乎透明,只在关键部位缀以同色软缎。款式大胆,臂膀、腰肢、甚至一截小腿都暴露在外。

苏妙音看着那套衣服,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说,站起身,任由仆妇帮她换上。

轻纱拂过肌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镜中的影像更加清晰。大红的色彩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几乎发光,轻纱下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不堪一握的细腰被金色腰带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行走间,裙摆摇曳,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脚踝。

艳极,也……辱极。

“金妈妈”恰在此时推门进来,看到装扮一新的苏妙音,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嘴巴张了张,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我的个亲娘祖宗!这……这真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她绕着苏妙音转了两圈,越看越满意,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好好好!闺女,你今晚可是咱们百花楼的压轴宝贝!妈妈我可告诉你,今晚来的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江南道的盐铁转运使周大人、金陵首富钱老爷,还有好几位京城来的贵客!只要你乖乖听话,跳上一支舞,保管你从此一步登天!”

苏妙音从她激动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今晚,百花楼有重要的“展示”或“拍卖”活动,来的客人非富即贵,甚至有京城来客。而她,是“压轴”。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处境,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

“妈妈,”苏妙音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干渴和药力有些低哑,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平燥热的凉意,“我……有些害怕。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金妈妈”此刻看她就跟看摇钱树一样,哪里会拒绝,连忙吩咐丫鬟:“快!给姑娘倒杯参茶来,定定神!”

丫鬟很快端来一杯温热的参茶。苏妙音接过,小口啜饮,借机飞快地观察房间的布局、门窗位置,以及门外隐约的人影晃动。至少两个守卫。

“好闺女,别怕,”金妈妈拍着她的手,触手滑腻,让她更是心花怒放,“等会儿啊,你就跟着柳娘子学几个简单的舞步,不用难,就转转圈,摆摆袖子就行,就凭你这张脸,这身段,往台上一站,那就是活色生香!保管那些男人魂儿都没了!”

苏妙音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与此同时,距离百花楼两条街外的一处暗巷。

两道人影无声落地,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气氛冷凝得能结冰。

谢云澜一身墨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凤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深处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连巷子里的野猫都噤声缩在角落。

陆翊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箭袖,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的焦灼、愤怒,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杀意。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指节泛白。

“消息确定了?”陆翊率先开口,声音沙哑,“音音……真的在里面?”

谢云澜没有看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灯火辉煌、笙歌隐隐的百花楼主楼,声音冷得掉冰渣:“我的人查到,半个时辰前,一辆遮掩严实的马车从后巷进入百花楼,随行的有‘笑面狐’的心腹。‘笑面狐’一个时辰前匆匆从码头赶回百花楼。结合水路追踪的线索和‘瘸狼’那伙人惯常的销赃渠道,八成的可能。”

“八成?”陆翊猛地转头看他,眼中血丝更重,“若是错了……”

“那就掀了这百花楼,一寸一寸地找。”谢云澜截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江南道的转运使周炳昌,金陵钱茂才,还有几个京城来的蠹虫,今晚都在里面。‘金牡丹’搞这么大阵仗,绝不只是寻欢作乐。”

他顿了顿,终于瞥了陆翊一眼,那眼神冰冷锐利:“镇北侯府在金陵的暗桩,能动用多少?”

陆翊与他对视,两人眼中是同样的急切与杀机。这一刻,什么世家嫌隙、私人恩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救出苏妙音。

“足够把百花楼外围扫清,接应突围。”陆翊咬牙道,“你的人呢?”

“主楼内部,交给我。”谢云澜收回目光,看向那纸醉金迷之地,仿佛已经看到了其下的污秽与即将到来的血腥,“‘金牡丹’背后是江南盐帮,楼内打手不少,可能有硬茬子。你负责清理后路,制造混乱,接应。一炷香后,正门起火为号,同时动手。”

“好。”陆翊没有废话,重重一点头,“别伤到她。”

谢云澜没有应声,只是周身的气息又冷厉了三分。伤到她?他要把碰过她的人,碎尸万段。

两人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黑暗,分头行动。一场针对百花楼的营救(或者说清洗),在夜幕掩护下,悄然展开。而楼内,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正沉浸在一片醉生梦死的喧嚣之中。

清漪阁内,柳娘子正在紧急教授苏妙音几个简单的舞姿。

无非是旋转,甩袖,回眸。苏妙音学得很快,动作甚至称得上优美,只是那双眼,始终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半分媚色,反倒让那刻意营造的妖娆,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疏离与神秘。

“金妈妈”在外头催了又催。前厅的喧嚣一浪高过一浪,压轴的时辰快到了。

终于,房门再次被推开,“金妈妈”满脸堆笑,眼底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好闺女,该你上场了!记住妈妈的话,好好表现,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使了个眼色,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苏妙音,实则是不容挣脱的挟制。

苏妙音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浓妆艳抹、陌生又美艳的女子,深吸一口气,任由护卫将她带出房间,走向那片灯火最盛、喧嚣最沸,也最是危机四伏的舞台。

长长的走廊,铺着柔软的地毯,两侧墙壁上挂着暧昧的春宫图。丝竹声、调笑声、碰杯声越来越清晰,混合着酒气、脂粉气和一种狂热的、等待着“猎物”登场的气氛。

她被带到一个巨大的、垂着厚重帷幕的舞台侧后方。透过帷幕缝隙,能看到下方是一个宽阔的大厅,此刻坐满了衣冠楚楚却面目模糊的男人,主位上坐着几个大腹便便、气派不凡的,想必就是那什么转运使和首富。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烁着贪婪、欲望和期待的光,齐刷刷地盯着舞台。

“接下来,便是今夜最后,也是最珍贵的——‘月下仙’!”司仪拖长了声音,用煽动性的语调高喊,“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诸位贵客,请睁大你们的眼睛——!”

帷幕,在激越的鼓点声中,缓缓向两侧拉开。

一束明亮的、带着氤氲雾气(刻意营造的效果)的光柱,打在了舞台中央。

光柱之中,苏妙音静静而立。

红衣似火,肤白胜雪,青丝如瀑,眉眼如画。艳丽的妆容将她本就绝色的容颜放大到极致,带着惊心动魄的侵略性。轻纱覆体,曼妙身姿在朦胧光线下若隐若现,每一处曲线都完美得令人窒息。她就那么站着,没有舞动,没有媚笑,甚至没有看向台下任何一个人,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目光空茫地投向远处,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极致的艳色,与极致的清冷疏离,在她身上形成了致命的矛盾与吸引力。

刹那间,整个喧闹的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男人都张大了嘴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手中的酒杯,眼中只剩下台上那道红色身影,只剩下最原始、最炽热的占有欲被点燃、焚烧。

就连见多识广的“金妈妈”和台上的司仪,也再次被这静止的画面震撼得失语。

苏妙音能感受到台下那无数道几乎要将她剥光的视线,能听到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更加浓烈的欲望与贪婪。

她的心跳,在死寂中,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胸腔。

就是现在。

她微微转眸,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台下某个角落,又迅速移开。没有人注意到,她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指,轻轻蜷缩,握住了袖内暗藏的一小片被她偷偷掰下、磨得锋利的瓷片(来自之前喝参茶的茶杯)。

也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紧绷之中——

“走水啦——!前院走水啦——!”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猛地从大厅外传来,瞬间撕裂了这诡异的宁静!

“砰!”几乎是同时,大厅一侧的窗户轰然碎裂,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破窗而入,手中寒光闪烁,直扑台下那几个主位上的“贵客”!

“有刺客!保护大人!”

“什么人?!”

“杀人啦——!”

尖叫、怒吼、杯盘碎裂声、刀剑碰撞声……瞬间炸开!方才还沉溺于美色的男人们惊慌失措,抱头鼠窜,大厅乱作一团!

台上的苏妙音,在火光与混乱映亮她眼眸的刹那,动了。

她不是惊慌失措地尖叫或躲藏,而是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片锋利的瓷片,狠狠划向离她最近、因变故而愣神的护卫咽喉!同时,另一只手抓住头上最尖利的一支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另一名护卫的眼睛!

快!准!狠!

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血光迸现!惨叫声起!

两名护卫猝不及防,一个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一个捂着眼睛惨嚎打滚。

苏妙音看也不看,提起那过于累赘的裙摆,朝着记忆中来时观察到的、侧后方一处似乎通往杂物间的小门,奋力冲去!

红色身影,如同浴火的蝶,又像一道决绝的血色闪电,瞬间没入舞台后方更深的阴影与混乱之中。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金妈妈”尖利到破音的嘶吼,淹没在更巨大的爆炸声(陆翊安排的火油罐)和喊杀声里。

百花楼,这个承载了无数肮脏与罪恶的销金窟,在这一夜,彻底变成了血腥的炼狱。而炼狱的中心,那道绝美的红色身影,正拼尽一切,奔向未知的、或许有一线生机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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