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断魂崖底。
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雾霭,在谷底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是连采药人都不敢轻易踏足的险地,崖壁陡峭如刀削,谷底怪石嶙峋,一条冰冷的溪流在石缝间蜿蜒而过,发出淙淙水声。
金锁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剧痛,像每一根骨头都碎了。她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岩壁和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光。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追杀、逃亡、尔康少爷的重伤、紫薇小姐的尖叫,然后是她自己脚下一滑,从悬崖边坠落……
“我还活着?”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试着动了一下,左腿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右臂也动弹不得,大概是摔断了。但万幸的是,她还活着,意识清醒。
“你醒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金锁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身影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借着火光,她看清那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穿着粗布衣裳,面容清秀但带着山野之人的坚毅。
“你……你是谁?”金锁警惕地问。
“采药人,”男子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三天前在溪边发现你,把你背回来的。你伤得很重,能活下来是奇迹。”
三天?她已经昏迷三天了?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金锁想撑起身子,却疼得闷哼一声。
“别动,”男子走过来,“你的左腿骨折,右臂脱臼,肋骨也断了两根。我帮你固定了,但需要静养。”
他的动作很轻柔,检查了她的伤处,又给她喂了些水。水是温的,带着草药的苦味。
“这是接骨草熬的水,对你的伤有好处。”男子解释。
金锁喝了水,感觉稍微好了些:“这里……是哪里?”
“断魂崖底,”男子说,“人迹罕至,倒是采药的好地方。我叫林寒,在这山里采药为生。你呢?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金锁沉默了。她该说实话吗?说自己是逃亡的宫女,说紫薇小姐是真正的格格,说他们被皇后追杀?这个陌生人可信吗?
“我……我和家人走散了,遇到了山贼,”她最终选择了部分真相,“逃跑时不小心摔下来的。”
林寒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但没有追问:“你先好好养伤。等能走动了,我送你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金锁就在这个简陋的山洞里养伤。林寒每天出去采药,回来熬药、换药,照顾她的饮食。他是个话不多的人,但做事细致周到。
山洞虽然简陋,但很干净。有一张石床,铺着干燥的茅草和兽皮;一些简单的炊具;墙上挂着各种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金锁的伤慢慢好转。她能坐起来了,能自己喝水吃饭了,甚至能在林寒的搀扶下慢慢走动。但左腿还是使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
“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寒说,“你的腿伤得太重,就算好了,也可能留下残疾。”
金锁心中一沉。残疾?那她以后怎么服侍紫薇小姐?怎么帮尔康少爷?
“不过也别太担心,”林寒安慰道,“山里有的是好药材,好好调理,也许能恢复七八成。”
一天,林寒采药回来,带回一只野兔。他熟练地剥皮、清洗,架在火上烤。油脂滴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整个山洞。
“今天运气好,找到了一株三十年的人参,”林寒说,“给你补补身子。”
金锁看着他在火光中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天,如果不是林寒,她早就死在崖底了。可他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好?
“林大哥,”她轻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续翻烤着兔肉:“见死不救,不是采药人的规矩。而且……”他抬头看了金锁一眼,“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妹妹,”林寒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金锁小心翼翼地问:“她……不在了?”
“十年前,也是冬天,她生病了,”林寒望着跳动的火焰,“我上山采药,想找救她的药材。但等我回来时,她已经……已经不在了。”
山洞里一片沉默,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对不起,”金锁轻声说,“我不该问的。”
“没事,”林寒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从那以后,我就一个人住在山里,采药、制药,偶尔下山换些生活用品。遇到受伤的人或动物,就救一救。算是……积德吧。”
兔肉烤好了,金灿灿的,外焦里嫩。林寒撕下一只兔腿递给金锁:“趁热吃。”
金锁接过,咬了一口,肉香四溢。这是她这些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林大哥,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她好奇地问。
“自学的,”林寒说,“我爹是个郎中,我小时候跟他学过一些。后来他去世了,我就自己看医书,上山采药实践。这太行山里药材丰富,是天然的宝库。”
他指了指墙上的草药:“这是三七,止血化瘀;这是灵芝,补气安神;这是天麻,治头痛眩晕……每味药都有它的用处,关键是用对地方,用对分量。”
金锁听得入神。她忽然想到,如果林大哥的医术这么好,也许能治好紫薇小姐的眼睛,治好尔康少爷的伤,治好五阿哥的腿?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压了下去。不行,她不能把林大哥牵扯进来。皇后的人还在追杀他们,太危险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锁的伤渐渐好转。她能自己走路了,虽然还有些跛,但至少不用人搀扶。她开始帮林寒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整理草药,生火做饭,打扫山洞。
林寒教她认识各种草药,教她简单的医术。金锁学得很认真,她想,如果有一天能回到紫薇小姐身边,这些知识也许能用上。
一天傍晚,两人坐在洞口看日落。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如黛如烟。
“林大哥,”金锁突然说,“等我的伤全好了,我就要走了。”
林寒点点头:“我知道。你有你要去的地方,有你要找的人。”
“你不问我要去哪里?要找谁?”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林寒平静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必强求。”
金锁心中感动。这些天,林寒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不打听她的身份,只是默默地照顾她,教她医术。这种尊重和理解,让她感到温暖。
“林大哥,”她认真地说,“等我找到我要找的人,安顿下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林寒笑了笑:“不必。救你是我自愿的,不需要报答。只要你能平安,就好。”
又过了半个月,金锁的伤基本痊愈了。左腿还是有点跛,但不影响走路;右臂活动自如;肋骨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林寒从山下回来,带回一个消息。
“最近山下不太平,”他说,“听说官府在抓人,抓一群逃亡的钦犯。说是冒充格格的,劫法场的,还有什么皇子……”
金锁的心猛地一跳:“林大哥,具体怎么说?”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镇上的人议论,”林寒看着她,“说是一个叫紫薇的假格格,还有一个叫永琪的皇子,劫法场逃跑,现在被通缉。皇上震怒,下了海捕文书。”
金锁的脸色变得苍白。紫薇小姐,五阿哥,尔康少爷……他们果然还在被追杀!
“不过,”林寒话锋一转,“也有人说,最近情况有变。好像皇后倒台了,皇上查明了真相,要接那些人回宫。镇上贴了新的告示,撤销了通缉令,说要全力寻找失踪的人。”
“真的?”金锁激动地抓住林寒的胳膊,“林大哥,这是真的吗?”
“告示是这么写的,”林寒点头,“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要找的人……就是他们吗?”
金锁咬住嘴唇,最终点了点头:“是的。紫薇小姐不是假格格,她是皇上的亲生女儿!是皇后陷害她,收买了她舅公舅婆作伪证!还有五阿哥,尔康少爷,他们都是好人,是为了救紫薇小姐才……”
她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从紫薇认亲,到皇后陷害,到劫法场,到逃亡,到她坠崖……一桩桩,一件件,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林寒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等金锁说完,他才开口:“所以你现在要去找他们?”
“对,”金锁擦去眼泪,“我要去找紫薇小姐,去找尔康少爷。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我送你出去,”林寒站起身,“这山里路不好走,你一个人不安全。”
“可是林大哥,这会连累你的……”
“不会,”林寒摇头,“我只是个采药人,送你出山而已。而且,我也想看看,你说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言。”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山。林寒带上了必要的药材和干粮,还特意为金锁准备了一根拐杖。
“你的腿还没全好,走路时用这个,省力些。”
山路果然难行。虽是冬天,没有茂密的草木遮挡,但积雪未化,岩石湿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金锁拄着拐杖,在林寒的搀扶下,艰难前行。
走到中午,两人在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林寒生起火,烤了些干粮。
“按照这个速度,明天下午能出山,”他说,“出山后就是官道,你可以搭车去县城,再从县城打听消息。”
金锁点头,心中却忐忑不安。出去后,她该怎么找紫薇小姐他们?他们是已经被接回宫了,还是仍在逃亡?尔康少爷的伤怎么样了?紫薇小姐的眼睛……
“别担心,”林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吉人自有天相。他们能逃过追杀,能等到真相大白,说明命不该绝。你的伤这么重都能活下来,他们也会没事的。”
金锁感激地看着他:“林大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就……”
“别说这些,”林寒打断她,“吃饱了,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暗时,他们找到了一处山洞过夜。林寒熟练地生火、铺床,就像在山里时一样。
“林大哥,你出山后……有什么打算?”金锁问。
“回山里,”林寒不假思索,“山外太吵,不适合我。而且,山里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我要继续研究,也许能发现治大病的新方子。”
“可是你医术这么好,如果在山下开个医馆,能救更多的人。”
林寒笑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在山里,也能救人——救那些进山受伤的猎户、采药人,救那些被猎人追赶的小动物。而且,”他看着跳动的火焰,“我习惯了山里的清净,习惯了和草木药材打交道。城里的人心太复杂,我不喜欢。”
金锁理解地点头。确实,像林大哥这样的人,更适合生活在自然中,与世无争。
夜里,金锁做了个梦。梦见紫薇小姐眼睛好了,正对她微笑;梦见尔康少爷伤愈了,在练剑;梦见五阿哥的腿好了,在骑马;梦见他们都在找她,喊她的名字……
“金锁!金锁!”
她猛地惊醒,发现是林寒在叫她。
“你做噩梦了?”林寒关切地问。
“不,是好梦,”金锁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梦见他们都好了,都在找我。”
“会实现的,”林寒轻声说,“天快亮了,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第二天,两人继续赶路。快到中午时,山路渐渐平缓,远处能看到炊烟。
“快到山脚了,”林寒说,“山下有个小镇,你可以在那里打听消息。”
金锁心中既期待又紧张。期待的是终于能出山了,能去找紫薇小姐他们了;紧张的是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消息。
又走了约一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出了大山。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虽然冬天草木枯黄,但能看出开春后的生机。不远处,果然有个小镇,屋舍俨然,人来人往。
“到了,”林寒停下脚步,“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进镇打听消息,如果需要帮助,镇东头有家‘回春堂’药铺,老板是我朋友,你可以去找他。”
金锁看着林寒,心中涌起浓浓的不舍。这些日子,林大哥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依靠。
“林大哥,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吧,”林寒微笑,“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一些应急的药材和银两,你拿着。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块木牌,“这是‘回春堂’的凭证,拿着它,老板会帮你。”
金锁接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大哥,大恩不言谢。等我找到紫薇小姐他们,安顿下来,一定会回来看你。”
“好,我等你。”林寒拍拍她的肩,“保重。”
金锁深深一躬,转身向小镇走去。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林寒还站在原地,对她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然后坚定地向前走去。
小镇不大,但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金锁拄着拐杖,慢慢走着,观察着周围。
她看到墙上贴着告示,走过去看。果然如林寒所说,通缉令已经撤销,换上了寻人启事。上面画着紫薇、永琪、尔康的画像,还有……她的画像!
“凡提供此四人之线索者,重赏!”告示上写着。
金锁心中一喜。皇上果然查明了真相,在找他们!
她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家茶馆,决定进去打听消息。茶馆里人不少,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皇后倒台了!”
“真的假的?皇后也能倒台?”
“千真万确!我京城的亲戚说的,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了!说是陷害格格,追杀皇子,罪大恶极!”
“那个紫薇格格呢?真的是皇上的女儿?”
“是的!皇上已经查明了,是皇后收买了她舅公舅婆作伪证。现在皇上派了御林军和太医,到处找他们呢!”
“找到没有?”
“听说找到了!在太行山里找到的!不过伤得很重,格格眼睛瞎了,皇子腿断了,那个尔康侍卫也重伤昏迷。现在都被接回京医治了。”
金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找到了!他们被接回京了!但是……紫薇小姐眼睛真的瞎了?五阿哥的腿真的断了?尔康少爷真的重伤昏迷?
她忍不住走上前,问那个说话的人:“这位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们真的被接回京了?”
那人看了她一眼:“当然是真的!我亲戚在御林军当差,亲自参与搜救的!不过……”他压低声音,“听说还有一个丫鬟没找到,叫金锁的,掉下悬崖,生死不明。皇上也下了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金锁心中一震。皇上在找她!紫薇小姐他们在找她!
“谢谢你,大哥。”她道了谢,走出茶馆。
站在街上,金锁心中百感交集。紫薇小姐他们被接回京了,这是好消息。但他们伤得那么重,又让她担心。而她,一个坠崖失踪的丫鬟,是该回去,还是……
不,她必须回去。紫薇小姐需要她,尔康少爷需要她。而且,林大哥的医术那么好,也许能治好他们的伤!
想到这里,金锁立刻向镇东头走去。她要去“回春堂”,找林大哥的朋友帮忙,尽快回京。
“回春堂”是镇上最大的药铺。金锁走进去,掌柜的是个和蔼的中年人。
“姑娘,抓药还是看病?”
金锁拿出林寒给的木牌:“掌柜的,我找您。”
掌柜的看到木牌,脸色一变,连忙将她请到内室:“姑娘是林寒的朋友?”
“是林大哥救了我,”金锁简单说了情况,“掌柜的,我想尽快回京,您能帮我吗?”
掌柜的点头:“林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样,我安排马车送你去县城,从县城有官道直通京城。不过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能走。”金锁急切地说。
“那好,我这就去安排。姑娘稍等。”
半个时辰后,金锁坐上了去县城的马车。掌柜的不仅安排了车,还给了她一些盘缠和干粮。
“姑娘保重。见到林寒,代我问好。”
“一定,谢谢掌柜的。”
马车驶出小镇,驶向县城。金锁掀开车帘,回望渐行渐远的太行山。那座她坠落的悬崖,那个救她的山洞,那个照顾她的林大哥,都留在了身后。
但她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回来报答救命之恩,回来看看那个与世无争的采药人。
而现在,她要回京,回到紫薇小姐身边,回到那些她关心的人身边。
无论前方是福是祸,是喜是悲,她都要回去。
因为那里有她的责任,有她的牵挂,有她的家。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阵阵尘土。金锁握紧拳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京城,我回来了。
紫薇小姐,尔康少爷,五阿哥……我回来了。
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