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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梧桐巷的晨雾裹着梅香漫进铺子时,林未晞正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朱砂。瓷碟里的朱砂粉末被雪水调得恰到好处,红得像初升的朝阳,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泽。案上的青花梅瓶碎片已经拼得初具雏形,断口处的腻子刚干透,像层薄薄的玉,等着被赋予新的生命。

沈砚舟推门进来时,带起的风卷落了檐角的几片梧桐叶。他手里拎着个竹制食盒,篾条的缝隙里飘出桂花糖糕的甜香:“祖母让厨房做的,说配雪水沏的茶正好。”

林未晞抬头时,正看见他衬衫领口沾着的墨痕,像朵不小心晕染的写意花。“浙料研磨得怎么样了?” 她把朱砂碟往旁边推了推,指尖还沾着点绯红,“昨天试画的梅瓣总觉得少了点灵气。”

“老窑工说还得再过三遍筛。” 沈砚舟解开食盒,里面的糖糕码得整整齐齐,桂花的香气漫过柜台,“他说这种陈年浙料里藏着铁屑,不筛干净会影响发色。” 他忽然指着她的指尖,“朱砂沾手上了。”

林未晞慌忙往围裙上蹭,却越蹭越红,像抹了层胭脂。沈砚舟从口袋里掏出块素白手帕,递过来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用这个擦,祖母绣的,软和。”

手帕上绣着极小的梅枝,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林未晞擦手时,闻到帕子上淡淡的檀香,混着他身上的松烟墨味,像幅清雅的工笔画。“你也学过画瓷?” 她忽然注意到他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个浅褐色的茧,像常年握笔留下的。

“小时候被逼着学过两年。” 沈砚舟的指尖在柜台边缘轻轻敲着,“祖父说沈家子孙不能丢了老本行,可惜我总画不好梅枝的风骨。” 他拿起支狼毫笔,蘸了点浙料在废宣纸上画了道,线条果然有些僵硬。

林未晞忍不住笑了:“得悬腕,像这样。” 她握住他的手腕往上提了提,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笔锋要藏,就像梅花在寒风里蓄力,看着柔弱,其实劲都在骨子里。”

沈砚舟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沉,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像片柔软的羽毛。“这样?” 他试着画了道,线条果然流畅了些,却在收尾处抖了下,像条受惊的小鱼。

“已经很好了。” 林未晞松开手时,脸颊有些发烫。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宣纸上,两道交叠的梅枝影子缠在一起,像对相依的恋人。

午后的铺子格外安静,只有瓷杵研磨浙料的沙沙声。林未晞调颜料时,沈砚舟就坐在旁边翻曾祖母的日记,偶尔念出几句有趣的:“民国二十五年惊蛰,松年兄为寻晞如姑娘的消息,冒雨走了三十里山路,回来时鞋上全是泥,却笑得像个孩子。”

“后来找到没?” 林未晞的瓷杵顿了顿,朱砂在料碟里晕开个小小的红圈。

“找到了,却没能留住。” 沈砚舟的声音低了些,“晞如姑娘的父亲已经把她许给了药商的儿子,送了整整三船嫁妆。” 他翻过一页,“曾祖母说,那天林祖父把自己关在窑房,烧了整夜的窑,出来时眼睛红得像兔子,手里却捧着只新烧的梅瓶,瓶底刻着‘晞如’二字。”

林未晞忽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那句话:“器物是不会说谎的,藏在釉色里的心事,千年都不会褪色。” 她拿起笔蘸了点朱砂,小心翼翼地往梅瓶碎片的接痕处点了点,红得像滴凝固的血。

“借色法的关键在朱砂的用量。” 她的笔尖悬在瓷片上方,“多一分则艳俗,少一分则寡淡,得像晨露落在梅蕊上,刚好那一点。”

沈砚舟凑近看时,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发顶。“像这样?”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刚画的梅蕊旁,“曾祖母日记里夹着片压干的梅花,花蕊就是这个颜色。”

林未晞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移开目光:“差不多。” 她把画好的瓷片放在阳光下,朱砂在青花的映衬下果然活了起来,像真的有晨露在花瓣上滚动。

傍晚收摊时,陈叔扛着伞架经过,看见两人在灯下研究瓷片,故意扬着嗓子喊:“沈小子,今晚不回去?你家司机都在巷口等第三趟了!”

沈砚舟抬头时,正撞见林未晞泛红的耳根。“再等会儿,” 他对着巷口喊,“告诉祖母我晚点回。” 转过头时,他的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想看看月光下的梅瓣会是什么样子。”

月亮爬上老槐树梢时,铺子里只点了盏煤油灯。林未晞把所有补好的瓷片拼在一起,沈砚舟用细麻绳轻轻捆住,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像幅流动的皮影戏。

“你看这里,” 林未晞指着梅瓶腹部的接痕,“月光照的时候,朱砂会泛出点银光,像落了层霜。” 她忽然想起祖父说的 “釉色随光变”,原来真的不是虚言。

沈砚舟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处接痕:“就像人心,不同的光线下,会显露出不同的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煤油灯的光晕在她瞳孔里跳动,像两簇温暖的火。

林未晞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假装整理工具:“明天该上釉了,得找老顾爷子借那只祖传的釉刷。”

“我去借。” 沈砚舟的声音有些低,“顺便问问他,当年林祖父最后有没有再见到晞如姑娘。”

“应该没有吧。” 林未晞的声音有些涩,“笔记里说他后来专注修复,再没提过晞如姑娘的名字。”

沈砚舟却摇了摇头:“祖母说,人心里的念想是藏不住的,就像这梅瓶里的朱砂,就算被釉色盖住,在特定的光线下还是会显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磨得光滑的梅花形玉佩,“这是从林祖父当年的工具箱里找到的,上面刻着个‘如’字。”

玉佩的质地温润,像是常年被人摩挲。林未晞捏着玉佩的指尖微微发颤,忽然明白祖父为什么总说 “修复是场漫长的告别”—— 有些再见,不必真的相逢,把念想藏在器物里,让时光慢慢发酵,也是种圆满。

关铺子门时,巷口的月光像铺了层银霜。沈砚舟送她到门口,忽然从怀里掏出支梅花簪:“老银匠打的,仿你照片里那位晞如姑娘的样式。”

簪头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朱砂点的蕊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红。林未晞接过时,簪身的凉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谢谢。”

“祖母说,”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她发间,“当年林祖父想送晞如姑娘支这样的簪子,还没来得及……”

“我知道。” 林未晞打断他,声音有些哽咽,“笔记里画过,说要等梅花开满枝头时送。”

沈砚舟忽然伸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现在也不晚。” 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茶,“梧桐巷的梅树,明年应该能开花了。”

林未晞握着那支梅花簪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簪头的朱砂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像颗跳动的心脏。她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掩埋的遗憾,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慢慢圆满 —— 就像这对梅瓶,就算碎过、裂过,只要有人愿意用心拼接,终究能重焕光彩。

回到铺子后,林未晞把梅花簪插进霁蓝釉笔洗里。簪子与笔洗的蓝色相映,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她铺开宣纸,在月光下写下 “相思” 二字,笔锋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林未晞忽然想起老顾爷子说的 “匠心即诚心”,原来修复器物和经营感情一样,都得用真心做底,用耐心打磨,就算有裂痕,也能变成独一无二的风景。

她轻轻抚摸着案上的青花梅瓶碎片,仿佛能听见八十多年前的窑火声,听见两位祖父的笑声,听见晞如姑娘轻嗅梅花的呼吸。这些声音穿过时光的缝隙,在这间小小的铺子里交织成温暖的河,带着她和沈砚舟的脚步,慢慢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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