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机房像被按下静音键的宇宙，只有服务器的低鸣和键盘的轻响在空气里流动。苏念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数字诗集”项目的核心模块卡在了动态效果上——陆星延写的粒子特效代码总是无法精准匹配诗歌的情感节奏，要么太过绚烂盖过了文字本身，要么太过平淡显得死气沉沉。
“休息会儿？”陆星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推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我刚去自动贩卖机买的。”
苏念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感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机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他项目组的成员在凌晨两点就陆续回去了，只有他们还守在电脑前。陆星延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件白色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干净利落，键盘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幽蓝色。
“还是不行吗？”苏念吸了口热可可，甜腻的暖流滑过喉咙，“我觉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句，粒子应该像海浪一样层层推进，最后散开成光点，像星星落在海面上。”
陆星延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侧头看她：“你说具体点，海浪的频率？光点的密度？”
“就是……”苏念比划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描述太抽象，“说不清楚，感觉不对。”她有点沮丧地低下头，“可能我太理想化了，代码毕竟是逻辑的，诗歌是感性的。”
陆星延没说话，只是调出粒子特效的参数面板，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的粒子群随着他的操作变换形态，时而密集如暴雨，时而稀疏如晨星，却始终差了点什么——那种从文字里流淌出来的、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苏念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下午在图书馆看到的情景：他对着代码皱眉时的样子，和自己读不懂晦涩诗句时一模一样。原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被“卡壳”的时候。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海子诗集》，翻到那首熟悉的诗，清了清嗓子，轻声读了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南方女孩特有的软糯，在寂静的机房里荡开圈圈涟漪。读到“春暖花开”时，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春风拂过刚解冻的湖面，漾起细碎的波光。
陆星延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他转头看向苏念，她正低头看着诗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所面朝大海的房子。机房的冷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却没冲淡那份温暖的气质，反而让她像株在暗夜里悄悄绽放的植物，安静又有力量。
“重新运行试试。”陆星延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苏念抬起头，只见他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代码像活过来似的在屏幕上流动。他调整了粒子的初始速度和生命周期，又加入了根据诗句平仄自动调节的透明度参数——那些她看不懂的字符，在他手里变成了有呼吸的语言。
“嗒。”他按下回车键。
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深蓝色的背景上，无数白色粒子从左侧涌来，像翻涌的海浪层层推进，节奏正好契合苏念读诗的语速。当“春暖花开”四个字出现时，粒子突然散开，化作漫天金色光点，像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又像迎春花在瞬间绽放，绚烂却不刺眼，温柔得让人想落泪。
苏念捂住了嘴，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这就是她想要的感觉。不是单纯的好看，是能让人感受到文字温度的、有灵魂的画面。
“你怎么做到的？”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用了声纹分析算法。”陆星延看着屏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把你刚才读诗的音频导进去，让粒子的运动频率跟着你的语调走。”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加了点‘春风’的物理模型。”
苏念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冰冷的代码在他手里变得温柔起来。他用逻辑的语言，翻译出了她感性的想象，这种跨越领域的理解，比任何赞美都让她心动。
“陆星延，你真厉害。”她由衷地说，这次没叫“学长”，直呼其名的语气自然得像说过千百遍。
陆星延的耳尖红了，他转过头继续敲键盘，假装没听见，手指却不小心按错了键，屏幕上弹出一行错误提示。
苏念忍不住笑了起来，像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机房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他们继续调试其他诗句的效果，苏念读诗，陆星延写代码，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她发现陆星延虽然话少，但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想表达的情绪；而陆星延也发现，苏念的诗歌理解能力远超他的预期，那些看似简单的句子经她解读，总能生出新的意境。
凌晨三点，窗外的天开始泛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陆星延摘下眼镜，用指腹按揉着眉心，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累了吧？”苏念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先休息会儿，我守着？”
“没事。”陆星延摇摇头，重新戴上眼镜，可视线却有点模糊，代码在眼前变成了晃动的色块。他闭了闭眼，想缓解一下视疲劳，手指却下意识地又去按太阳穴。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苏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看他太辛苦，又或许是凌晨的氛围太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他按揉起太阳穴来。她的指尖带着热可可的甜香，力道很轻，却精准地落在了酸胀的穴位上。
陆星延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点细腻的触感，透过皮肤传过来，像微弱的电流窜遍全身。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混合着热可可的甜香，形成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气息。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
苏念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唰”地红了，像被泼了盆热水。她触电般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烫得她心脏狂跳。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结结巴巴地道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星延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键盘的蓝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看不清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没事。”
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机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服务器的低鸣。苏念抱着热可可杯，小口小口地喝着，不敢再看他。陆星延重新开始敲代码，可指尖却总在打滑，屏幕上的代码像是在嘲笑他的慌乱。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最后一句诗的动态效果终于调试完成。陆星延保存好文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
“搞定了。”他说。
“太好了！”苏念也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睡衣的领口往下滑了点，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陆星延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半秒，又慌忙移开，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我去买早餐，你要吃什么？”他转身往机房外走，脚步有点快，像是在逃。
“随便什么都可以！”苏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白色T恤后颈处沾了根头发——是她的，浅棕色的，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陆星延很快买回了早餐，豆浆油条还有茶叶蛋，都是苏念喜欢吃的。他把早餐放在桌上，没敢看她，只是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念拿起油条，咬了一小口，酥脆的口感里似乎还带着点甜。她偷偷看了一眼陆星延，他正低头喝豆浆，长长的睫毛垂着，像只温顺的小鹿。
阳光透过机房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看着屏幕上那些会动的诗句，突然觉得，这个通宵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只是她没看到，陆星延在代码注释里偷偷加了一行字：“凌晨三点的读诗声，比任何算法都动人。”他把这行注释藏在了最复杂的函数深处，像藏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鸟鸣越来越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机房里的两个人，心里都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刚破土的种子，在晨光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