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脚下的溪流解冻了，清澈的水映着云影，像流动的镜子。阿禾坐在溪边，脚浸在水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许多。张婆婆和囡囡回去的第三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往西边走，去找影口中的“时空裂隙”。
她沿着溪流上行，岸边的乱石上还留着淡淡的血痕，是影受伤时留下的。走了约莫半日，前方的山谷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嗡鸣，像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拨动，震得人耳膜发疼。
阿禾握紧袖袋里的剑格碎片，放轻脚步往前挪。转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一僵——
山谷中央，裂开了一道丈宽的口子，黑黢黢的看不见底，边缘萦绕着七彩的光纹，正是逆纹的颜色。影就站在裂隙边，背对着她，身形比之前更佝偻了，半边身子已被光纹缠绕，像披了件破碎的彩衣。
“你果然来了。”影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种非人的嘶哑，“我就知道，你放不下。”
阿禾按住腰间的铁剑——那是凌霜留下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裂隙里到底有什么？”
影缓缓转过身，他的左脸已经透明，能看到下面跳动的血管，独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你不是想知道禾昭在哪吗？往下看。”
阿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裂隙，心脏骤然缩紧。
裂隙深处，竟漂浮着无数模糊的人影，有的穿着铠甲，有的提着锄头，有的梳着双丫髻——是冰川战役中死去的人！而在那些人影中央，一个穿着灰布衣的女子正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周身环绕着逆纹光纹，正是禾昭！
她的眼睛闭着，眉头紧蹙，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光纹每流转一圈，她的身影就淡一分。
“看到了吗？”影的声音带着蛊惑，“逆纹的宿主从不会真正死去，她们会被困在裂隙里，永远重复临死前的执念。禾昭在守着战报，守了整整二十年。”
阿禾的指尖冰凉，袖袋里的剑格碎片烫得惊人。她想起沈山《往事录》里的话：“逆纹生于执念，亦困于执念。”原来，困住禾昭的不是裂隙，是她自己的执念。
“你想做什么？”阿禾的声音发颤。
“救她。”影张开双臂，光纹顺着他的手臂流进裂隙，“只要献祭足够的‘执念’，就能把她拉出来。你不是也有执念吗？对凌霜的，对安稳的……把它们给我，我就能让禾昭重见天日。”
阿禾猛地后退一步，终于明白影的打算——他不是想吞噬裂隙，是想利用裂隙的力量，把禾昭从执念里“拽”出来，而代价，是用其他人的执念当祭品。
“你疯了！”阿禾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影，“禾昭姐姐守在这里，是为了不让逆纹外泄，你这样做，会让整个禾香谷都被裂隙吞噬！”
影突然笑了，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光纹的嗡鸣：“疯？我只是想完成她没做完的事！当年她用逆纹改写真相，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吗？我帮她出来，让她看看现在的禾香谷，有什么错？”
他的话音刚落，裂隙里的光纹突然暴涨，禾昭的身影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要挣脱束缚。山谷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岸边的石头开始簌簌发抖。
“晚了。”影的身体彻底被光纹覆盖，“裂隙已经被激活，再过半个时辰，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吸进去，包括禾香谷的那些人。不过你放心，我会带着禾昭离开，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阿禾看着裂隙边缘不断扩大的光纹，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她知道影说的是实话——裂隙正在失控，再拖下去，整个山谷都会被吞噬。
可她该怎么办？冲上去杀了影？裂隙可能会立刻崩塌。放任影带走禾昭？那裂隙的力量会彻底爆发。
就在这时，袖袋里的剑格碎片突然滚烫起来，阿禾的脑海里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凌霜坐在灶膛前，往里面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丫头，记住，剑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杀戮的。有时候，守住自己的心，比守住什么都重要。”
守住自己的心……
阿禾猛地抬头，看向裂隙中央的禾昭。她的身影虽然模糊，却始终保持着结印的姿势，那不是被困住的绝望，是守护的坚定。
“你错了。”阿禾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禾昭姐姐不是被困住了，她是在守护。她用自己的执念锁住了裂隙，不让逆纹危害人间。”
影的动作顿住了：“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阿禾举剑指向裂隙，剑尖的寒光劈开一缕光纹，“她守的不是战报，是这片土地的安稳。就像凌霜前辈守着我，我守着禾香谷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举起剑格碎片，碎片上的梅花纹在阳光下亮起，与裂隙里的光纹产生了共鸣：“影，你执念的不是救禾昭，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遗忘，不甘心没能改变结局。可你看看她——”
阿禾指向禾昭：“她从未想过改变结局，她只是在承担后果。这才是真正的守护，不是重写过去，是守住现在。”
影的透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光纹在他体内疯狂窜动：“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阿禾的声音斩钉截铁，“现在，该结束了。”
她猛地将剑格碎片掷向裂隙，碎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禾昭身前。就在碎片接触到禾昭光纹的瞬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碎片上的梅花纹突然爆开，化作无数光点，融入禾昭的光纹中。禾昭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没有痛苦，只有释然的笑意。她抬起手，轻轻一推，那些围绕着她的人影突然化作金色的粉末，飘向山谷四周，落在土地里，长出了嫩绿的草芽。
而裂隙边缘的光纹，则像潮水般退去，那道丈宽的口子正在缓缓合拢。
“不！”影发出绝望的嘶吼，他想扑向裂隙，却被退去的光纹弹开，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身体在迅速消散，化作点点光斑，被风一吹，就散了。
在彻底消失前，他看着阿禾，独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明：“原来……是这样……”
二
裂隙合拢的瞬间，山谷里的嗡鸣戛然而止。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刚刚合拢的土地上，那里冒出了第一株绿芽，顶着晶莹的露珠。
阿禾站在原地，浑身脱力，铁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那株绿芽，突然蹲下身，捂住脸，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她想起了凌霜的粥，想起了禾昭的笑，想起了长风的战报，想起了那些被裂隙吞噬的人影——他们都化作了养分，滋养着这片土地。
“阿禾姐姐！”
远处传来囡囡的声音，阿禾抬起头，看见沈砚牵着囡囡跑了过来，张婆婆和阿石跟在后面，还有几个村民，手里都提着锄头。
“你没事吧？”沈砚跑到她身边，看到地上的光纹痕迹，脸色一变，“裂隙……”
“合上了。”阿禾擦了擦眼泪，笑着说，“禾昭姐姐让它合上了。”
囡囡扑进她怀里，仰着脸问：“禾昭姐姐是不是去天上了？就像我娘一样？”
阿禾摸了摸她的头：“不是去天上了，是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我们种的稻子。她会一直陪着我们。”
张婆婆走到她身边，叹了口气：“傻丫头，都解决了？”
阿禾点头，目光望向禾香谷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又升起了，在阳光下直直地往上飘，像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着天上与地下。
“回去吧。”沈砚捡起地上的铁剑，递给她，“村里的人都想通了，李伯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他老糊涂了，让你别往心里去。”
阿禾接过铁剑，剑身在阳光下映出她的影子。她忽然发现，虎口处的疤痕已经彻底消失了，连浅粉的印子都没留下。
逆纹，真的不见了。
她转过身，跟着大家往回走。路过那株新冒的绿芽时，阿禾停下脚步，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它的叶子。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像凌霜的手，像禾昭的笑。
她知道，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逆纹，不会再有裂隙，不会再有执念缠身的轮回。
只有稻田，只有炊烟，只有一代又一代人，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安稳的日子。
就像凌霜说的那样——
最好的时光，从来都不是回到过去，而是珍惜现在。
远处的禾香谷传来了鸡鸣，清脆嘹亮，在山谷里荡开，像一句崭新的誓言。